給得起信任,便經(jīng)得起波瀾。
2010年的七月,對于我和顧魏來說,就是一道分水嶺。之前的日子,就是過山車的前二十秒,慢慢爬坡,之后的日子,風波迭起。
我逗留在顧魏那里的第三天,周末,他被陳醫(yī)生喊去醫(yī)院找份資料,剩我一個人在公寓試驗從娘親那里新學來的山藥瘦肉湯。正刨山藥皮刨得一手粘液,門鈴響了,我以為是顧魏,毫無心理準備地去開門——
“……”
“……”
對方微笑:“林之校吧。我是顧魏的媽媽。”
“阿姨好?!?br/>
我覺得我的大腦跟鍋里的水一樣,沸騰了……
為什么我披頭散發(fā)為什么我套著顧魏的t恤為什么我滿手粘液為什么我完全沒得到消息啊啊啊??!
醫(yī)生娘:“剛好他爸到附近辦點事,我就過來看看。在做什么湯?”
“山藥,西紅柿,瘦肉丁。夏天喝比較開胃?!?br/>
醫(yī)生娘微笑著點點頭,把購物袋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放好。我手摸進口袋,飛快地按下顧魏的快撥鍵之后,便力作淡定地繼續(xù)刨我的山藥。
半個多小時之后,顧魏開門:“媽,您怎么來了。”
醫(yī)生娘:“你還真是卡著點回來吃飯。”
顧魏笑:“啊,校校在么?!?br/>
“嘖,”醫(yī)生娘輕輕打了下他肩膀,轉(zhuǎn)過身看著我笑道,“校校,你不要慣著他。”
我:“不會……”
顧魏換了拖鞋掀開電飯煲蓋:“媽,你中午和我們一起吃么?”
“不了,我和你爸回去還有事?!贬t(yī)生娘轉(zhuǎn)向我,“校校有時間來家里吃飯?!?br/>
顧魏捏了捏我的手,我乖巧地點頭。
大門關(guān)上之后,我靠在墻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顧魏伸手貼了貼我的臉:“緊張了?”
“我已經(jīng)出離緊張了……”
吃飯的時候,我問起顧魏父母的職業(yè)。
“我爸也是醫(yī)生,我媽是老師?!?br/>
“老師?”對此我頗為詫異,“我奶奶也是老師,怎么和你媽媽風格相差那么大?!崩咸容^犀利,而醫(yī)生娘明顯溫婉了許多。
“教的專業(yè)不一樣吧。你奶奶教什么?”
“魏晉南北朝文學?!?br/>
“哦,我媽教臨床麻醉?!?br/>
“……”我扶額,“你其實可以直接告訴我你們一家三口都是醫(yī)生的!”
一個麻醉,一個心胸外科,一個胃腸腫瘤外科。
“顧魏——”我咽了咽口水,“你們家配合一下,可以把人從上開到下了……吧?”
顧魏笑得無比溫柔:“啊,所以你要乖一點。”
不帶這么恐嚇的>_<>
八月初,我從y市返回x市,和小草一起跟項目,在外面跑了三個禮拜?;貋碇?,顧魏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這個天,果真驕陽似火啊?!?br/>
小草:“我現(xiàn)在看到比我白的男人,都有種除之而后快的心情!”把我塞進顧魏的車,就頭也不回地回宿舍敷面膜了。
車子開出去十分鐘,我才發(fā)覺:“這是去哪兒?”
顧魏:“見公婆。”
我:“⊙_⊙!”不帶這么玩的!
我開始打商量:“醫(yī)生,我,我沒準備東西,空手上門拜訪,是不禮貌的?!?br/>
顧魏瞥了我一眼:“你想準備什么?”
“……”大腦一片空白,“呃,你等我想一想,等想好了之后——”
“沒事,路上有五十分鐘,你慢慢想?!?br/>
“……”這個男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難搞了!
最后,我無比糾結(jié)地被顧魏挾持回家,手里拎著一個碩大的果籃,以及一盒醉蝦。
在經(jīng)過之前醫(yī)生娘的洗練之后,當我發(fā)現(xiàn)家里除了醫(yī)生爹醫(yī)生娘,還有醫(yī)生爺爺和醫(yī)生奶奶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寵辱不驚了……
“爺爺,校校買了您和奶奶最喜歡的那家醉蝦?!?br/>
是你買的吧……
醫(yī)生娘接過果籃:“快進來吧?!陛p輕拍了拍我的胳膊,“曬黑了。”
顧魏笑:“沒事,她白起來快得很,下回過來您就看不出來了?!?br/>
我:“……”
顧魏的外貌襲承了爺爺奶奶的優(yōu)點,性格則是父母的有機中和,我一邊感慨這廝實在是會遺傳,一邊陪著爺爺殺了盤象棋。最后我和顧魏聯(lián)手,才險險逼和。
我長長呼了一口氣:“如果不是我們占先手,肯定沒這么幸運。”
爺爺大笑:“下得不錯下得不錯。你們倆之前對過沒有?”
顧魏笑:“她在我們家的第一盤棋,是留給爺爺了?!?br/>
爺爺滿意地揮手:“吃飯吃飯,不要把小姑娘餓著了。”
眾人起身去飯廳,我和顧魏走在最后,互相看了一眼,我攤開手掌,一手心的汗。
吃完飯,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顧魏把我扔在爺爺奶奶旁邊,悠哉地作壁上觀(先生,你怎么就這么淡定呢?),我終于體會到那天他獨戰(zhàn)金印蕭的忐忑。好在長輩問的都是些常規(guī)的學習工作,應對得還算自如。
之后,醫(yī)生娘端來果盤。我削蘋果,顧魏就在旁邊盯著看。
奶奶:“小北看什么呢?”
顧魏抿嘴笑:“我在學習怎樣把果皮削成半透明?!?br/>
奶奶笑:“姑娘家手巧?!?br/>
我臉紅了……削蘋果皮的故事……
分完了蘋果,我回頭看見他眼巴巴的表情,塞了一牙到他嘴里。
“我還想吃柚子。”某人繼續(xù)要求。
我拿起一只葡萄柚繼續(xù)剝,看見他笑得眼里波光流轉(zhuǎn)。
一旁的醫(yī)生娘開口了:“校校你不要慣著他,讓他自己弄。”
“……”我看著手里已經(jīng)剝了一半的柚子,“還是我來吧。”
我去廚房洗手的時候,聽到醫(yī)生爹的聲音:“還給你慣出毛病來了?!?br/>
醫(yī)生筆跡:我哪里有那么心機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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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姑娘家矜持一點……
見家長能見得這樣順利,我覺得有些意外,用表哥的話說,順利得讓我很惶恐啊。
如果說,之前我和醫(yī)生是兩個人并肩而立,那么見家長則標志著我們開始完全入侵對方的生活體系。我的稱呼瞬間從名字飆升到“嫂子”,“弟妹”,“師娘”,“顧魏媳婦”……
自從被顧魏拎去參加了一次聚會,一去到醫(yī)院必遭調(diào)戲。陳聰醫(yī)生每次見到我都特別歡脫地“弟妹~弟妹~”,護士長明明之前都喊我小林的,那天突然冒了句“顧魏家的,給他拿生姜冰糖燉點梨?!?br/>
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顧魏同志,戴著口罩對著我眨眼睛眨得特別無辜。
我:“怎么突然感冒了?”
下班的陳聰從我身旁走過:“相——思——”
九月下旬,顧魏意外迎來了一個手術(shù)高峰期,我實驗排得滿。于是兩個見不上面的人,在戀愛一年后,迎來了短信密集期。
顧魏把我那些無厘頭的短信都留了下來,據(jù)他描述,他的手機就像個雜貨鋪。
“剛才在三食堂,一留學生打的快餐里有不明物體,遂操著一口扭曲的中文與打菜師傅理論,結(jié)果還沒說完,師傅驚為天人地爆了一句sowhat?!”
“醫(yī)生,你天天在手術(shù)臺上……回家坐葷菜不會有違和感么?”
“那么多藝術(shù)家都是死了之后才身價暴增,我們死了之后……可以捐獻器官。其實按黑市價格算,真比我現(xiàn)在值錢?!?br/>
我對醫(yī)生向來想到什么說什么,好在數(shù)量不多。然后會在類似下午三點,晚上七點這種完全無跡可循的時間接到他的電話。
電話內(nèi)容也很簡單:
“在做什么?”
“導師辦公室……”
“……”
然后,就掛了?;径际沁@么短的對話。
盡管如此,醫(yī)生仍舊說,見不到面聽聽聲音也好。
九月底的一天,醫(yī)生打電話來。
“你什么時候回家?”
“怎么?你不是要代xxx值班么?”
“不用了,他本來打算十一訂婚,現(xiàn)在直接結(jié)婚,請婚假。”
“……”這樣也行。
“我30號夜班,1號上午交完班放假,3號值班?!?br/>
“那我3號回家?!?br/>
“1號晚上我是伴郎。”
“……”
于是十月一號中午在人滿為患的商場為醫(yī)生挑了條領(lǐng)帶之后,我們打包了食物直奔公寓。
吃完飯他沖了澡趴床上補覺,我把他換下來的臟衣服扔進洗衣機,洗了盤水果,就抱著他的筆記本上網(wǎng),戴著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做翻譯。
由于醫(yī)生一向行動無聲,我又比較專注,一直等我被撲倒才意識到,自己被偷襲了。
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不是真的老夫老妻,雖然之前也親一下抱一下,但大多數(shù)還是很清水的,現(xiàn)在整個人埋在他身下,我大腦控制不住地秀逗,往外冒感嘆號問號省略號。
原來一米八躺下來這么長……
這算不算小別勝新婚?……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咱倆肋骨硌上了??!
醫(yī)生并沒有像小言男主那樣深情地望著我然后一個法式長吻,他只是撲倒,調(diào)整姿勢,腦袋埋在我頸窩里,然后,不動了……
我在心跳過速之前,用手指戳了戳他:“嗯——”
醫(yī)生:“嗯?!?br/>
我戳完的手不知道放哪,就那么懸在半空中。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看到我懸著的右胳膊,抿了抿嘴角,撈到身側(cè)一放,繼續(xù)睡……
于是我……
也就這么跟著睡著了……
等我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半。身上蓋著薄毯,醫(yī)生坐在旁邊的地板上,聽我的音樂,翻我的文獻。
他盤著腿,表情安靜,敲了大半行,想想,刪幾個字,再敲。
我心理有種說不出的松軟,伸手揉揉他的頭發(fā):“這么好一青年能單到30,實在是個奇跡?!?br/>
醫(yī)生摘了耳機過來咬我。我發(fā)現(xiàn)這廝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其實也是一條狼。
我知道醫(yī)生大學一直練太極,于是心血來潮抓住他手腕一折,扣到他身后,往上一推。
一分鐘后,醫(yī)生借助狹小的空間和身高腿長的優(yōu)勢把我扣在身下:“哪兒學來的?”
“小時候跟院里的哥哥們學的?!蔽以噲D反擊,奈何被他扣得死死的。
“快三點了,我們要在五點前趕到飯店?!?br/>
我一把把他推起來:“速度!你的西裝呢?”
醫(yī)生平時白大褂里面都是休閑裝,所以當我看見他扣上襯衫袖扣,穿上熨好的西裝后,心里大嘆“撿到寶了,真的撿到寶了?!?br/>
娘親說,正裝是最能檢測一個人身材比例硬傷以及個人氣場的著裝。醫(yī)生沒有八塊腹肌,但是勝在骨架勻稱修長,平時注意鍛煉身上沒有贅肉……哎~我就喜歡腿長的。我一邊樂孜孜地給他打領(lǐng)帶,一邊慶幸醫(yī)院一般沒什么穿正裝的機會。
“傻笑什么?”
“我挑的領(lǐng)帶漂亮啊?!睂毷{多襯皮膚啊。
“不應該是打紅色的么?”
“打紅色你是打算去搶親呢吧?”我拿開他搭在我腰上的手,“我要去變身了。”從包里抽出一個紙袋,在他不解的眼神里閃進衛(wèi)生間。嘖,醫(yī)生穿得這么妖孽,我無論如何不能牛仔褲加t恤啊。我再次感慨娘親的目光多么具有前瞻性,開學的時候我還覺得她往我的行李箱里加了件小禮服實在是多此一舉。素皺鍛的無袖連衣裙,白底,復古的花紋,親媽就是親媽啊~
化妝是個技術(shù)活,我不在行,敷了張面膜了事。正在梳頭發(fā)的時候,門外傳來醫(yī)生的聲音:“你沒事吧?”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衛(wèi)生間,除了喝他的須后水中毒,我實在想不出還能怎么“有事”。頭發(fā)盤好之后,我看著手里有點復雜的發(fā)梳為難,推開門,對著陽臺說上晾衣服的人喊:“幫個忙?!?br/>
醫(yī)生轉(zhuǎn)過身來,愣了一下,慢慢走過來。
我清清嗓子,故作鎮(zhèn)定:“還不錯吧?”晃了下手里的發(fā)梳,“我看不見后面,幫我別一下?!蓖掷镆环牛尺^身。
醫(yī)生慢慢把發(fā)梳插進盤好的頭發(fā)里,理了理周圍的頭發(fā),然后在我的后脖子上,輕輕落了一個吻。
我們到酒店的時候,新郎正陪著新娘在化妝間補妝。新郎翟杰之前聚餐的時候見過,算起來和我是校友,新娘子在藥劑科工作。
新郎調(diào)侃:“唉,找顧魏當伴郎實在是砸自己的招牌。到時候別人拍張照片傳到網(wǎng)上——看到伴郎,新娘后悔了……”
一旁盤頭的新娘抿嘴笑笑沒有說話,只是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兩遍。
顧魏一會兒要同新人一起去門口迎賓,我就出了化妝室去大廳幫陳聰一起擺喜糖。
“弟妹,什么時候喝你們的喜酒?”
我抬頭看看花團錦簇的大廳,好像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可以開始考慮考慮了?!标惵斝Φ?,“這么好的小伙子,抓緊時間,免得夜長夢多?!?br/>
我笑了笑,突然覺得有些怪怪的。
我坐的這桌有一半是顧魏他們科的,免不了被調(diào)侃兩句,眾人正聊得歡,大廳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司儀上臺。我下意識地向門口望了一眼,只看到顧魏匆匆消失的側(cè)影。等到新郎新娘上了臺,顧魏才從臺側(cè)小門出來,立在暗處。
身旁的陳聰突然“嘖”了一聲,蹙了下眉,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女士跟在顧魏后面出來,應該是伴娘,與他并肩而立。
顧魏的目光遠遠地向我們這邊掃來,晃了一圈,又面無表情地轉(zhuǎn)回了舞臺上。
我低聲問陳聰:“怎么了?”
他和護士長對視了一眼,淡淡地搖搖頭:“沒事?!?br/>
舞臺上新郎新娘正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互表忠心,舞臺下的陰影里,顧魏頷著下巴,嘴巴抿起,臉上被燈光打得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我沒來由地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不對勁在新郎新娘敬酒敬到我們這桌的時候尤其明顯。
顧魏明顯喝了酒,眼睛水汪汪的。陳聰和翟杰兩家父母本就熟識,新人一過來,就被他攔住:“到了這桌,你喝一杯就走,說得過去么?”
翟杰看了我一眼,對陳聰笑道:“你想怎么喝?”
我正奇怪這新郎怎么這么聽話,顧魏不動聲色地站到我旁邊。
我看著他變紅的耳朵,微微偏過頭在他耳邊小聲問:“有沒有先吃點東西墊墊胃?”
顧魏夾起我碗里的半塊南瓜餅放進嘴里:“沒有。”
他趁著陳聰勸酒的時候,把我碗里的東西全部清光。
“嘿,伴郎干嘛呢?”斜對面一個面色很白的人叫道。
顧魏走回新郎身邊。
“這擅離崗位的伴郎,應該罰酒的啊?!卑酌婢灰啦火?。
然后——
“行了,你們別鬧他了,他已經(jīng)喝得夠多的了。”
“哎呦~伴娘心疼了。”
顧魏的臉冷了下來。
陳聰看了對面一眼:“擅離崗位輪得到你罰么?”
白面君立刻消音。
我突然間,看出了些門道來。偏過頭看顧魏他們離開,卻正對上了伴娘的目光。最終只是禮貌地笑了笑,回過頭來繼續(xù)吃。
陳聰夾了只螃蟹到我碗里:“弟妹,多吃點,晚上你還要照顧顧魏?!?br/>
新人敬完最后一桌,顧魏不見了。我剛摸出手機,他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我在車里歇會兒,有點暈?!?br/>
我看到翟杰夫婦已經(jīng)落座主桌陪著長輩用餐,便出了大廳往停車場去。
顧魏閉著眼睛斜靠在后座,我從另一邊上車,伸手貼貼他臉:“顧魏?”
顧魏“嗯”了一聲,環(huán)住我腰,整個人倚靠在我身上。
很重的??!
“顧魏,你醉了吧?”
“……”
“你這個姿勢,不難受么?”
“我心口燙……”
心口燙,心口燙我又不是冰塊!
休息了估計有二十分鐘,顧魏手機響了:“伴郎,準備回來送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