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牙刷
　　于我而言，這個故事開始于我和圓子一次隨意的談話。
　　原本我和圓子都不是多話的人，但那一日清晨的圓子也并非她原本的樣子。
　　那時她提著書包搖搖晃晃地推門進(jìn)來，闖進(jìn)了原本只有我一個人的清晨的教室。聽見漸進(jìn)的腳步聲撕裂了難得的寧靜時光，我不禁狠狠擰了眉頭，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窗外的晨曦上挪開，回頭，卻看見了臉色比晨曦更加蒼白的圓子。
　　我說過，我和圓子原本都不是多話的人。她持著她的理由沉默，我持著我的理由沉默，兩個沉默的人是不會有交集的。
　　但，也許是那時的我怨恨她打攪了我的獨(dú)處時刻吧，又或許是她異常慘淡的面容激起了我某種幸災(zāi)樂禍的情愫，亦或是兩者皆有?？傊仪妨饲飞?，笑著向她搭話了，
　　“你來得真早！若是約了哪個男生私會的話，大可以把我趕去別的教室。”
　　圓子愣了片刻，興許是沒想到清晨的教室里居然早早就來了人，又興許是驚訝素來沉默的我居然向她發(fā)話?？傊?，她亦欠了欠身，回答我，
　　“沒有男生會為了和我這種女生約會而放棄溫暖的被窩?！?br/>　　我不禁又笑了，圓子非常漂亮，而我更欣賞她的自謙。接著聽見她問我，
　　“你也來得很早？”
　　我自然愿意答她，“因?yàn)槲蚁矚g清晨的教室里，那種被封閉了整整一夜的空氣。第一個開門走進(jìn)來，猛地吸一口，很好聞很舒服。你想試試看嗎？你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不過可惜了，今天的份我已經(jīng)吸光了。”
　　她坐到她的位子上，努力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yīng)我的幽默，卻再也沒說什么。
　　對于她的冷漠，我倒也不覺得失望。只是對她不舒服的原因有些耿耿于懷。
　　好吧，我似乎天生就是個幸災(zāi)樂禍的人，所以對別人的苦難了解得越清楚，我的滿足感就越膨脹。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的快樂是一個定量，別人的快樂多了，興許意味著我的快樂就減少了。反之亦然。所以，即使那時的圓子并沒打算再理睬我，我卻依舊伺機(jī)，等著向她搭話的機(jī)會。
　　這個機(jī)會倒是很快就來了。只見她忽然猛地抬高了頭，伸長了脖子，雙手緊緊捂著嘴，身子顫了片刻后立刻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教室。
　　是吐了嗎？果然不舒服得厲害阿！
　　而當(dāng)她回到教室，等著她的是一張充滿了同學(xué)愛的紙巾，和我的一句親切問候，
　　“你怎么了？很不舒服？出了什么事嗎？”
　　她接過紙巾，瞅著我，眼神有些受寵若驚。于是猶豫地答我，
　　“沒什么……只是……”
　　“只是？”我分明嗅到了一絲有趣的氣息。
　　她哀哀地嘆了一口氣，“……只是早上拿錯牙刷罷了，等我把牙刷伸進(jìn)嘴里，才發(fā)現(xiàn)自己拿的是……是他的牙刷……”
　　“他？”我不明白為何圓子的聲音越來越小。這個‘他’是指誰？若是在家中，不是媽媽就是爸爸咯，我可不認(rèn)為偶爾用錯了父母的牙刷是一件惡心到想吐的事情。
　　可之后我也不便多問，因?yàn)殛戧懤m(xù)續(xù)來了幾個同學(xué)，我只得收起我假意的好心回到座位上繼續(xù)扮演著沉默的角色。想著圓子興許是個潔癖嚴(yán)重的家伙兒吧，若是那般，還真無聊呢！
　　但不知怎么，這件事情竟久久盤旋在我的腦海里，好似在叫囂著‘還沒完呢’，固執(zhí)地等待著一個后續(xù)。
　　這個后續(xù)倒也來得很快，第二天清晨，當(dāng)我推開教室的門猛地想吸一口氣，卻發(fā)現(xiàn)今天的份已經(jīng)沒有了。坐在晨曦下的，是越發(fā)慘淡的圓子。微張著無神的雙眼，唇邊是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唾沫，興許又剛?cè)ネ逻^。
　　不過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卻一點(diǎn)也不能激起我的同情，我只為自己失去一天中唯一的樂趣而感到生氣，不禁出聲譏笑道，
　　“怎么？又吐過了？又用錯爸爸的牙刷了？”
　　‘爸爸’一詞我只是隨口說的，卻不料她的眼睛驀地瞪大，嘴唇稍稍哆嗦著。我想我應(yīng)該是猜對了。
　　“用錯爸爸的牙刷是這么痛苦的事嗎？你還真是純潔無垢的大小姐阿！”我不管不顧，繼續(xù)嘲諷地對她笑著。卻見她的五官變戲法似地蜷成了一團(tuán)，看上去難受極了。又猛地捂住了嘴巴，胸口劇烈起伏，好一會兒才又平靜下來。
　　而我始終看馬戲似地盯著她，今天完全沒有發(fā)揮同學(xué)愛的心情，反正她痛苦的模樣已經(jīng)讓我瞧得很滿足了?？赡翘?，倒是她像再也忍受不住了似的，自己說了起來。還牙齒打架，舌頭打結(jié)，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
　　“他……他有口臭……很，很濃烈的口臭……”
　　“口臭？其他人也說臭嗎？”
　　圓子遲疑地?fù)u了搖頭，“不知道，興許別人不清楚吧……但是會殘留在牙刷上……每次，我，我用錯他的牙刷，那股口臭就在嘴里翻江倒海……”
　　“那，為什么會頻頻用錯他的牙刷？你和爸爸用款式不一樣的牙刷不就好了？”
　　她聽了，竟笑了。只是那笑容怪怪的，就像撕開了圖畫后又重新粘回去，支離破碎的樣子。
　　她說，“開始興許只是巧合，我和他用了一樣的牙刷……可當(dāng)我用錯了第一次以后，我堅(jiān)決地?fù)Q掉了自己的那一把。然后第二天，他把他的也換掉了……擺在梳洗臺上，兩把一樣的牙刷……就像是一場賭博，我只有把牙刷伸進(jìn)嘴巴里，才知道那是他的還是我的……而當(dāng)那股惡臭彌漫，我就知道自己賭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