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沒有心臟的公主
一
那曾經(jīng)幽居在深宮帷幔中的公主,那曾經(jīng)令日月失去光彩的絕代佳人,如今卻成了眾人暗暗恥笑的棄婦。
“不會的……他不會這么做的……”
公主櫻色的嘴唇掙扎吐出哄騙自己的謊話,琉璃般的眼珠卻緊緊地盯著那一份由異鄉(xiāng)商旅無意間帶來的公告。只是簡單的幾行字,公主卻念得撕心裂肺,情不自禁撫摸著自己的一頭刺眼短發(fā)。
公告上寫著,“周游回國的安德烈王子即將在第四個(gè)月圓的夜晚,迎娶公爵的女兒為妻,共結(jié)連理。”
而那位安德烈王子,不正是一個(gè)月前,她的一場旖旎的金雨嗎?
那一次荒唐迷離的夢境,公主原以為會是她一輩子被珍貴的回憶。
她背對著月光,舉著搖曳的燭火登上鐘塔頂上的秘密房間。用迷香暈眩了看守的侍衛(wèi),她從窗口輕輕地放下自己的一頭長發(fā)。
比思念更綿長,比情欲更璀璨的長發(fā),那位周游世界的英俊王子便順著它爬上了鐘塔,用自己媚惑的唇卸下了公主所有的防備。
“會永遠(yuǎn)抱著我嗎?”公主問。
王子只是解開了她的上衣,不答。
“會回來娶我嗎?”公主問。
王子只是解開了她的綢裙,不答。
“會永遠(yuǎn)愛我嗎?”公主問。
王子笑了,
“起碼今夜,你是我最愛的人兒……”
一切是肆意而罪惡的。
當(dāng)清晨的光暈照進(jìn)鐘塔的窗子,公主猶蜷在毯子里做著美夢,王子卻已經(jīng)悄悄地離開了。公主醒來時(shí)只看見了桌子上王子遺留的金剪刀,和系在窗臺上的自己的長發(fā)。王子割下了她的頭發(fā),順著爬下了鐘塔。
離開了……離開了……永遠(yuǎn)地離開了……
公主的臉色陡然蒼白。她不愿意承認(rèn),妄圖抹殺,但這羞恥的秘密卻都無情地被她那頭唐突刺眼的短發(fā)所昭告天下了。
“你的長發(fā)呢?我親愛的女兒?”老國王質(zhì)問著。
“被樹林里的荊棘鉤到,所以剪去了?!惫魅鲋e。
“荊棘?”國王冷笑著,“不知廉恥的女人啊,男人的放縱才是你們的荊棘。我親愛的女兒,你看看這個(gè)……”說著,把那張公告遞給了她。
隨即,公主的世界本崩塌了。
二
被拋棄的公主,從此生活在了流言飛語中。
她聽見路過的候鳥唧唧喳喳,卻正是載著她的丑事飛向南方。
她聞到花園的玫瑰芳香四溢,卻正是向蜜蜂們恥笑著她的荒唐。
她看見池塘的游魚搖曳生姿,卻正是用它們金色的尾巴組成綿長的模樣,象是一把絮絮的被割裂的長發(fā)。公主心驚肉跳,伸手打亂了平靜的水面。
于是,公主再也耐不住了。
第一個(gè)月圓的夜晚是對她的煎熬,她安撫著因?yàn)楸槐撑讯駚y的心臟,從父親的房間偷走稀世的寶劍。
第二個(gè)月圓的夜晚是對她的懲罰,她撫慰著因?yàn)楸粧仐壎鴳?zhàn)栗的心率,從母親的房間偷走珍奇的猬甲。
第三個(gè)月圓的夜晚是對她的催化,她無法克制自己越來越突兀的心跳,偷偷牽走了絕代的快馬。
她靜靜一人離開了城堡,在一片荒野中抬頭凝望著圓月,對著月光盈盈發(fā)誓:她要找到他,她要挽回他。
三
這一路,對原本是溫室玫瑰的公主而言簡直是一場浩劫。
她在森林中遇到了巨大的野獸。尖利的爪子劃破了公主的臉蛋,鋒利的牙齒撕裂了公主的手臂,污穢的長毛磨蹭著公主發(fā)抖的身軀。
但是公主毫不畏懼。當(dāng)她把寶劍刺進(jìn)野獸的胸膛,飛濺的鮮血宛如是公主婚禮上飄灑的玫瑰花。
她在河川中遇到了狡猾的水妖。水化成的薄膜封閉了公主的呼吸,水化成的鎖鏈勒緊了公主的脖子,腥臭的口腔期待著吞咽公主發(fā)抖的身軀。
但是公主毫不畏懼。當(dāng)她把寶劍刺進(jìn)了水妖的胸膛,四散的腐水宛若是公主婚禮上被祝福的圣水。
她在懸崖邊遇到了暴躁的紅龍。尾巴的倒刺割破了公主的大腿,噴涌的火焰灼傷了公主的手掌,昏黃的眼珠倒映著公主發(fā)抖的身軀。
但是公主毫不畏懼。當(dāng)她把寶劍刺進(jìn)了紅龍的胸膛那,龜裂的龍甲宛若是公主那永遠(yuǎn)不可能圓滿的姻緣……
不,不會的!
蒼白的公主搖了搖頭,她至今仍堅(jiān)信著他們曾經(jīng)的誓言。那一夜纏綿對她來說是僅存的慰藉,她憑著這束渺小的溫暖,浴血地向著愛人的方向匍匐前進(jìn)……
四
在第四個(gè)月圓的夜晚之前,傷痕累累的公主終于到達(dá)了王子居住的城堡。
快樂到極點(diǎn)就變成了瑟瑟的顫抖,她跪在石頭的高墻前喜極而泣,一下一下親吻著微微發(fā)燙的黃土地。
侍衛(wèi)帶著渾身是傷的公主前去覲見王子。因?yàn)楣髡f自己是王子的愛人,更因?yàn)楣髂贸隽丝逃型踝踊照碌慕鸺舻丁?br/> 狼狽不已的公主被命令等待在裝飾奢華的大廳里。水晶吊燈把光暈投射在如鏡般的地面上,映照出公主一張憔悴不堪的臉。公主驚慌失措,用手拼命梳理著自己染血的短發(fā),拍打著粗糙的雙頰希望增加些許紅暈。
公主悲哀地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gè)幽居在深宮帷幔中的佳人,也不再能令日月失去光彩。但她堅(jiān)信她的王子依舊是那一夜旖旎夢境中的男主角,溫柔纏綿,對她說著“……你是我最愛的人……”的那位英俊王子。
公主催眠般,一遍一遍地說服著自己,直到自己好似真的信服了,終于露出了真心的微笑。她相信她的出現(xiàn)一定能改變王子的心意,她是這么地愛他,跋山涉水,歷經(jīng)磨難地來見他……
可是,公主聽見了什么呢?
可是,公主看見了什么呢?
那站在高臺之上似曾相識的英俊男子,卻正用一種陌生的,鄙夷的,厭惡的眼神斜睨著她,對身邊的侍衛(wèi)說,
“那個(gè)骯臟的,落魄的,丑陋的女人,就是拿著金剪刀要覲見我的人嗎?”
“那個(gè)齷齪的,粗俗的,鄙陋的女人,就是你斗膽放她進(jìn)宮還妄圖覲見我的人嗎?”
“瞧她一身污濁,沾滿了莫名的鮮血,真是對我大婚的不祥之兆。她是想詛咒我和公爵小姐的圓滿婚姻嗎?她是想在神的祝福下把血的手掌按上我和新娘純白的禮服嗎?……侍衛(wèi),趕她出城,永世不得再讓她進(jìn)來!”王子冷漠地說完,把手中的金剪刀扔進(jìn)身邊的火盆,轉(zhuǎn)身欲走。
“不!請別走!你不記得我了嗎?是我,是那一夜與你歡歌的我阿!”公主被眼淚模糊了視線,但仍竭盡全力地迅速?zèng)_上了高臺。早就受過火燒洗禮的雙手毫不猶豫地從火盆中取回了她的信物,面對王子冷淡的目光,公主別無選擇,驀地跪倒在他的腳下。
“你忘記了那一夜嗎?你說過你愛我!……而我的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個(gè)人!若是失去你,連心臟都會停止跳動(dòng),靈魂也會破散,肉體亦會凝固!”公主撕心裂肺地挽回著。
但王子聽了,只是冷冷地微笑,“你的心里只有我?連心臟都會停止跳動(dòng),靈魂也會破散,肉體亦會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