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隨，楚玥對你的喜歡，大概是你怎么樣都補償不了的?！背裾f，“你可能永遠(yuǎn)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最后有多絕望?！?br/>
他還記得那會兒，天氣明明很好，病房里面卻暗的出奇，光線怎么樣也照不進(jìn)來，像是預(yù)示著要發(fā)生什么沉重的事似的。
病床上躺著的原本活生生的、嬌艷欲滴的楚玥，此刻比墻壁還白，很嚇人是不是？渾身橫七豎八的管子，像是要把她給穿透了似的。
幾分鐘前，醫(yī)生是搖著頭出去的。
這意味著她雖然勉強清醒了一陣，卻依舊只能等死。
可是她一直彎著嘴角，安慰她說，哥哥，別難過。
旁邊楚玥的父母，哭的泣不成聲。
楚玉雙目猩紅，眼睜睜看著她生氣不斷流失，看著她的呼吸一點點減弱，最后艱難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終于有些害怕了，她抓著他的手，說：“哥哥，我其實好想活下去的?！?br/>
楚玉目光微閃，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經(jīng)歷生離死別，還是一個年紀(jì)比自己小的妹妹。他怕嚇到她，連聲音卻都不敢有異樣：“那你想不想繼續(xù)看著這個世界？”
“想。”她說，“我想再看看褚隨。”
他一頓。
良久。
“那你愿不愿意……”楚玉有些艱難的說，“依附著別人活著？””
楚玥頓了頓，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的出奇，她笑了，喘著氣說：“哥哥，我愿意的。但是，你要保護(hù)好她啊，不要讓任何人傷害她了?！?br/>
楚玉又后悔開了口，原來只有在自己面臨著這種事情的時候，才能理解那些為什么不愿意器官捐贈的人。
神學(xué)信因果循環(huán)，這一輩子是來世的因，缺了什么，下輩子就沒有了。
他不相信有神明，不相信轉(zhuǎn)世，可是在楚玥的身上，他跟自己的信仰妥協(xié)了。
萬一呢，萬一是真的呢？
讓來世的楚玥，成為一個瞎子？
楚玉懊惱的打算收回自己的話，楚玥卻拉住他的手：“哥哥，沒關(guān)系，我愿意的?！?br/>
她這句話，斷了好幾次，完全已經(jīng)透不上來氣了。
“哥哥……我就是，就是有點，失望，為什么這時候，褚隨都不愿意，來看看我？”
楚玉想找個理由安慰她都來不及，她就已經(jīng)閉上了眼。
然后是他的養(yǎng)父母爆發(fā)的哭聲，來來往往的醫(yī)生，好像頃刻間所有人都變得忙碌了起來，這個世界以不一樣的速度運作著，壓抑得幾乎快叫人窒息。
楚玥沒了。
他也沒能撐下去，暈了過去。
……
楚玉如今光是想想這段回憶，都會胸口悶得厲害。他跟褚隨講述起這段往事的時候，甚至想放縱自己一回，抽根煙來緩解緩解自己的情緒。
但他控制住了，并沒有。
再抬頭看時，褚隨的煙幾乎要燒干凈了。
褚隨沉默了半晌，干咳了兩聲，他沉聲說：“不是我不去看她，家里那會兒沒放我出來?！?br/>
就連后來的葬禮，他也是跟家里鬧翻了跑出來的。
“但那又怎么樣？她還是帶著遺憾走的?！背衤曇粢矇旱暮艿?，“你為什么會跟石妍好上？當(dāng)初就是因為她的那雙眼睛吧？太像了，我只看了一眼，就覺得太熟悉了?！?br/>
褚隨目光微垂，沒否認(rèn)。
“你當(dāng)初，真的不喜歡阿玥了么？你要是不喜歡，怎么可能因為一雙眼睛，就選擇了一個人？”他說，“趙辛的眼睛，也有幾分神似阿玥，你究竟是單純喜歡趙辛，還是因為她跟阿玥像，你才喜歡上的？”
褚隨怔住了，他晃了晃身子，他想起一些事情來，比如那年在浴室看見趙辛洗澡那會兒，他注意到的是她的身材，可是后來意-淫她，注意點永遠(yuǎn)在她的眼睛上。
那種場合下，腦子里閃過的，幾乎都是那雙澄澈、溫和、眼尾略微上翹的眼睛。
是趙辛的？還是楚玥的？
褚隨好像有點想不明白了。
他現(xiàn)在不敢去想，只覺得胸口隱隱發(fā)疼。
褚隨很確定的是，他當(dāng)初奮不顧身跳入波濤洶涌的激流，只是因為想到了那雙眼睛垂下來無措驚恐的畫面，進(jìn)而聯(lián)想到了那雙眼睛的懇求。
但那雙眼睛，到底是誰的呢？
褚隨抽煙的時候，夾著煙的手一直在發(fā)抖。
楚玉冷冷的看著，一語中的：“你看見石妍的第一眼，心跳加速過吧？”
第一眼的熟悉感騙不了人，只是后來相處就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點都不像。
男人啊，有個劣根，叫新鮮感。
喜新厭舊，那是天性。
可是每一個新的，都跟舊的有相似點，這意味著什么？
“你選擇的石妍，那個是阿玥的希望，你看那雙眼睛，不管安在誰身上，看向你時，眼里一直有光，大概她的執(zhí)念太深了是不是？她挺傻的，竟然這么喜歡你?！?br/>
褚隨把煙頭丟出去的時候，順了一把頭發(fā)，笑了笑。
“最開始她喜歡的其實是洋子，是我故意哄著她，她才主動來找我的?！?br/>
小姑娘家的，挺好騙。
其實最不好騙的，只有趙辛了，她是因為覺得自己救了她。
褚隨說完話，又是無言。
連帶著楚玉，也沒有說話。
準(zhǔn)備去打水的趙辛，終于退了回去。
她望了好一會兒天花板，重重嘆了一口氣。
兩個大男人進(jìn)來的時候，又變得跟沒事一樣了。
褚隨本來打算玩手機的，但是一眼就注意到了病床邊那個空蕩蕩的水壺，他頓了頓，走了過去：“我去給你打水?！?br/>
“好?！壁w辛笑著把水壺遞給他，他接過去的時候，小心翼翼的沒有碰到她的手。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褚隨以往是根本不會在意這種細(xì)節(jié)的，兩個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真的已經(jīng)可以不把觸碰當(dāng)回事了。
褚隨自己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反應(yīng)有些敏感了，猶豫了一會兒，到底什么都沒有說，轉(zhuǎn)身走了。
他帶上了病房的門。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給我打電話?！背褚泊蛩阕摺?br/>
趙辛平靜的說：“褚隨應(yīng)該一開始，就是把我當(dāng)成有新鮮感的楚玥了。”
楚玉一頓，回過頭來，眉頭擰得死死的：“趙辛，抱歉……”
他不是有意要她聽見的。
“沒事的?！壁w辛溫和的說，“我也不難過，就是想跟你說明一聲。我跟褚隨在一塊兒那會兒，他喝完酒其實經(jīng)常喊她名字的。不過醒來時，時常又會含情脈脈的看著我。所以我也就自己騙自己了。還有楚玥葬禮的那天，褚隨的表情可要比這次送我來醫(yī)院要難看許多許多倍?！?br/>
楚玉不放心的盯著趙辛看了一會兒。
“男人年紀(jì)小的時候，心思就容易不穩(wěn)定。他大概自己也沒有想明白吧。”趙辛把問題想得很現(xiàn)實，這個答案或許也是最貼近現(xiàn)實的了，“我覺得他有點可悲，他自己也肯定不了自己的心?！?br/>
“這得分人?！彼毁澩馈?br/>
她忘記自己說話的這位也是個男人了，他或許不愿意聽見說男人的不好。趙辛露出個不好意思的表情，喃喃道：“不過我也沒想到，楚玥是石妍還有這樣子的淵源，其實我第一天看到她的時候，也覺得像極了?！?br/>
楚玉走之前，又安慰了她一陣，可她的確不像是有事的模樣。
趙辛只兄弟般的抱了抱他，“我看你臉色不太好，你也要照顧好自己?！?br/>
褚隨打完水回來的時候，楚玉已經(jīng)不在了。
只有趙辛抱著本書，是她的專業(yè)課課本，也不知道她如何做到看一本如此乏味的書，還能夠做到這么津津有味的。
褚隨給她倒了杯水。
趙辛彎著眼角笑：“這邊有護(hù)工，要不然你還是回去看一看吧。你爸還有你未婚妻家那邊，總是要去看一看的?！?br/>
褚隨有些過分的安靜，他的腦子到現(xiàn)在都是糊的，他看著趙辛笑，只覺得心里有一個地方難受的厲害。不知道是想起了其他人，還是因為什么。
他知道他得好好冷靜冷靜。
所以他最后沒有拒絕這個建議。
“你一個人可以？”
“可以的?！壁w辛說，“我都習(xí)慣了。我媽走的那幾天，我爸就不在了。我一個人發(fā)燒都是一個人躺著的。何況這里是醫(yī)院?！?br/>
她頓了頓，補充，“這里會有很多很多人照顧我的。”
趙辛再一次聽到他關(guān)上門的時候，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