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自我的,愛是自私的,因此愛也會抹上暗黑的影子。]
這個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個都要寒冷,陽光鮮少露臉,天空陰沉一片,深重的鉛灰色令人壓抑與寒涼,呼嘯的風如號喪一般從青河邊卷向城市中央,行人步履匆匆,整張臉蜷在高聳的大衣與厚重的圍巾中間,瑟瑟地前行。
我坐在青河附近一家有著落地玻璃窗的咖啡館等那言,盡管店內空調很足,我依舊感覺到手腳冰涼,握著手中的咖啡杯汲取熱量,醇厚的咖啡香味緩緩地飄入鼻端,令人迷醉。
十分鐘后,那言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此刻咖啡館內的人較少,他一眼便望見靠窗而坐的我,沖我揚了下手,然后側身對旁邊的服務生低聲說了兩句,服務生了然地點頭,然后朝吧臺走去。他大概是這家咖啡館的常客。
“你瘦了,西曼?!蹦茄钥粗艺f。
他的目光專注又溫柔,我不好意思與他直視,只得故作輕松地摸著臉頰說:“是嗎,我都沒有感覺到呢?!?br/>
自從上次搭了他的順風車后,我們很久沒有見過面,其間他有發(fā)過幾次短信,約我一起吃飯,在我苦惱以怎樣的措辭拒絕比較不傷他面子的時候,他又趕緊追加了一條過來,如果沒有時間就下次吧,學習為重。
我知道他其實是怕拒絕,為自己找個臺階,我也樂得以此為借口,所以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下一次。因為蘇燦的緣故,我并不想與那言有過多的交集。
這次是我主動找的他,因為江離。這是他消失的第二十天?;蛟S是我小題大做了,我也深知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沒有事無巨細交代的責任,可在經歷過夏至的不告而別帶來的忐忑不安之后,我真的很不喜歡生命中的人忽然不告而別。
可那言說,他也不知道江離去了哪兒。
“那小子,經常一個人偷偷地跑東跑西,沒準此刻在哪個陽光明媚的地方曬著太陽寫生呢?!蹦茄悦蛄丝诳Х?,笑著說??晌覅s在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些微異樣的情緒。
我也沒多想,轉念又沉溺在自己的情緒里,那種想見某個人卻見不到的小失落小倉皇小悲傷里。最后一次見他那晚,他離去時寂寥的背影一直在我眼前晃蕩,我想或許是我太在乎自己的感受,從而忽略了一而再再而三將他當作另一個人來依賴時他是否會受到傷害。我欠他一句抱歉。
“如果江離與你聯(lián)系,請轉告他,讓他給我打個電話?!蔽易ミ^包,起身。
“西曼……”那言站起來,欲言又止。
“嗯?”
“沒事,我送你回家?!?br/>
正想拒絕,手機響起,是青稞。
“西曼,等下來‘謎底’吧,我叫了蔚藍、亞晨他們,今天不是平安夜嘛,咱們好好聚一下!”
“喂!你在哪兒呀,聲音怎么那么怪?”我蹙眉。
“哈哈,跟你哥在飆車呢,風中講電話的感覺爽死了!不多說了,待會兒見!”她干脆利落地切斷了電話。
我滿臉黑線,我哥……她倒叫得挺順口!
自從青稞聽說我跟紀元宏的關系那一刻起,就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在我家沙發(fā)上滾來滾去,大聲嚷嚷著:“西曼,你說我們怎么就這么有緣分呢!”
蔚藍就說她,“青稞你得了吧,你在想什么我還不知道嗎?有西曼這樣一個小姑子,你是該樂得打滾。”
青稞爬起來叉腰挑眉,絲毫不羞澀地拍著臉頰說:“哎呀,被你看出來了呀?有這么明顯嗎?”
蔚藍捏著她的臉:“都刻在臉上你說看不看得出來……”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青稞與蔚藍你一句我一句地一唱一和,心想青稞想得也太遠了點吧?她在人前從來都不扭捏對紀元宏的愛,很多次都大大咧咧地以人家媳婦自居,朋友們起哄笑她說都還沒嫁呢就先給自己扯名分。她也不生氣,大聲駁回去,反正遲早要嫁的!
后來有一次青稞與我一起睡,她枕在我肩頭低聲說:“西曼,你一定不知道,我多么渴望有一個家,屬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不需要很大的房子,但是一定要溫馨,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個我深愛也愛我的男人,兩個人一起做飯,一起看電視,一起洗碗。我還想要一個孩子,最好是女孩兒,我會把她當成這個世間最重要的寶貝來疼愛,給她我所能給出最好的愛……
“西曼,我覺得我已經遇見了那個想要一起住在那間房子里的男人。他或許不夠好,他冷感,他壞脾氣,他欠缺耐心,他從來不送我禮物,也從來不對我講甜言蜜語,或許他永遠也不會跟我一起擠在小廚房里并肩做飯,可是,我愛他,那么那么愛,這就夠了。”
最后她說:“西曼,我知道你對紀元宏有成見,但可不可以為了我,與他好好相處?”
我心疼地摟著她的肩膀,極力隱忍住自己不去抽動鼻子,以免讓噙在眼眶的淚水滑落下來。
我說,我答應你。
青稞往我身邊又靠緊了點,撒嬌地抱著我的手臂大聲說:“謝謝小姑,讓我們以后做姑嫂無戰(zhàn)爭并且親密無間的標兵!”
原本煽情感傷的氣氛立即被打破,我伸手一把推開膩在我身上的青稞,笑罵道:“你這顆人盡皆知的恨嫁的心喲!”
那之后,青稞一直肉麻地喊我小姑子來小姑子去的,還逼著我叫她嫂子,當然,她是從不敢當著紀元宏的面這么鬧騰的。蔚藍老取笑她就是一個“悶騷的恨嫁女”。
最后還是讓那言開車送到了“謎底”,平安夜的出租車實在太難等,雖然天寒地凍,可大街小巷依然充滿了熱烈的節(jié)日氣氛,音像店與臨街的店鋪里飄出經久不衰的圣誕歌曲,熱鬧喧騰,令寒冷的氣息都似乎降低了許多。
一路上塞車嚴重,平時一刻鐘的路程竟然花了近四十分鐘,下車時說了句“謝謝”,又覺得耽誤了那言很長時間有點過意不去,便說:“如果你沒有約會,不如參與我們的聚會?”
走進酒吧,我們聚會時常坐的那個角落小包廂已經坐滿了人,見到我與那言并肩走過去時,大家都愣了下,青稞正舉著一瓶啤酒與亞晨玩猜拳,停下來側頭沖我擠眉弄眼,我沒理她,看向她旁邊的蘇燦。酒吧略顯迷蒙的燈光下看不太清她的表情,她只抬眸朝我與那言望了下,很快便低下頭去。她黯然的神色令我心里一緊,怪自己想得不夠周詳,或許不該叫那言一起進來。
來了兩個新面孔,青稞笑著一一做介紹,是紀元宏的哥們兒。我有點兒不解,朋友間的小聚會怎么還叫了陌生人呢。抬眼打量對面的紀元宏,他依舊那副冷漠的樣子,一口口地灌著啤酒,也不與人打招呼,連自己的哥們兒都是青稞在招呼著。
“蔚藍還沒過來嗎?”我問。
“她晚點兒過來,家里似乎有事。”亞晨說,眼神卻帶著些許的敵意瞟向我身旁的那言,他從來就不喜歡那言,每次見面總沒什么好臉色。
我嘆了口氣,要求與亞晨換個位置,坐到了蘇燦身邊,舉起酒杯輕輕與她碰了下:“平安夜快樂?!?br/>
她笑:“平安喜樂?!?br/>
可那笑容在我看來好勉強,自那言進來的那一刻起,她便默默地埋頭喝酒。我靠近她一點,頭輕輕擱在她的肩膀,說:“蘇姐姐,我找那言是為了打聽江離,沒別的意思?!?br/>
我從來就不喜歡與人解釋,可我更不愿意讓蘇燦誤會,讓她不開心。
蘇燦愣了愣,伸手攬過我的肩,語氣里帶了沮喪:“抱歉西曼,我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
“我明白?!蔽掖驍嗨?。
這世間最藏不住的兩件事,一是咳嗽,二是愛一個人的心。
酒吧漸漸熱鬧起來,音樂聲混雜著嘈雜人聲、煙酒的氣味,充斥在空氣中每個角落,我其實不太愛這樣的氛圍,可青稞愛極了,其實她是知道我與蔚藍不怎么喜歡來酒吧這種場所的,所以平時很少叫我們出來,偶爾的一次我們也不好掃她的興。
因為平安夜的緣故,酒吧額外送了每個小包的客人許多小吃食,紀元宏的那兩個朋友便提議說:“光喝酒多沒勁,不如我們玩游戲吧?!?br/>
在座的人都表示沒意見,我也跟著點頭,如果知道接下來會輸?shù)媚敲磻K,我死都要拒絕加入游戲!
為敘述方便,紀元宏的兩個朋友姑且稱之為a、b君,高個瘦削的那個就叫a,矮點又稍胖的那個我們叫他b吧。
a君見大家都同意了,興致高漲,接著提議說:“喝純啤酒或紅酒多沒勁呀!”說著沖b君打了個響指,“小b,上,拿出你的看家本領!”
b君一笑,變戲法似的從桌子底下抽出兩大瓶白酒,然后掃過桌子上眾人的杯子,一字排開,分別倒入啤酒、紅酒、洋酒,以及白酒,他手法嫻熟,動作漂亮,片刻,整排的炸彈酒就擱在了眾人面前。
這下我徹底傻眼了,我酒量本就不好,不,壓根沒什么酒量可言,若只是幾杯啤酒還沒什么大問題,可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這種混制的炸彈酒后勁最大最容易醉!
“女生們還是別參加了吧。”正當我想開口說不玩了的時候,那言適時開口。
正合我意!我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也正朝我望過來,微微一笑。
“那不行!”a君不干了,臉往下一拉,提高聲音說道:“我們可沒這么玩的,酒桌上不分男女只看給不給面子,你說呢,青稞妹妹?!闭f著轉向青稞。
“我又沒說不玩,”青稞笑道,朝我與蘇燦望了眼,接著說:“只是我這兩個妹妹酒量不好,她們也極少在酒吧玩,她們的份我代了,我陪你們不醉不歸……”
我剛想說什么,還沒開口就被b君搶了先。
“你是你,她們是她們,又不一樣。”
若不是看在青稞的面子上,我真想一腳把這倆腦殘?zhí)叱鋈ァK麄兎置骶褪枪室獾模?br/>
我冷冷地望向紀元宏,他始終沉默地喝著酒,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這場因他朋友而起的小戰(zhàn)爭與他無關似的,不但不出聲幫青稞,可恨的是嘴角分明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等著看熱鬧的笑。
“喝就喝,誰怕誰呢!”我憤怒地抄起一杯酒,仰頭,示威般地一口干盡。火辣辣的刺痛便蔓延在口腔喉嚨,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唉,逞英雄的后果?。∵€好是那種小杯子,否則只怕當場就吐了。
“西曼!”青稞瞪了我一眼,趕緊將一杯溫水遞到我嘴邊。
“好酒量!”a君拍手。
我狠瞪了他一眼。
搞這么大動作還以為有什么新鮮獨特的游戲,結果b君提議的卻是腦殘得令人想拍死他,竟然是剪刀石頭布!!
!
但到了這個地步,也不能說不玩了。我偷偷朝青稞、蘇燦、亞晨以及那言遞了個眼色,他們微微點頭,應該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是有句話叫作使詐人多力量大么,就算蔚藍還沒到,4∶3,喝死你們。更何況還有個冷漠的雕塑人紀元宏,4∶2,贏的概率百分之五十。如此一想,心情忽然大好,嚷嚷著快開始。
游戲開始,一對一,輪流制。第一個人pk第二個人,第二個人pk第三個人,如此往下推。在心里盤算一番后,我們四個人各自調整了位置,將紀元宏與ab君分別夾在了四個人中間,這樣一來,他們每輪pk都是以一敵二的局面。
這個游戲沒什么訣竅,純粹是運氣。可好運之神一定偷窺到我心里嘚瑟的小算盤,第一輪下來,我們四個竟然通輸!罰酒的時候那言試圖替我喝,我還沒開口拒絕a君就吊著嗓子嗤笑說:“輸不起就別玩嘛!”
青稞大概忍無可忍,騰地站起,酒杯重重一擱,剛想發(fā)作,被我一把拉著坐回椅子,我看了眼紀元宏,而后對她搖了搖頭,笑著說:“我沒事呢?!毖鲱^一口將酒干掉。胃里第二波翻江倒海立即襲來,我拼命忍著,壓了好久才將陣陣往上沖的酒氣壓下去。
轉頭對上他們三個擔憂的眼神,這里大概只有我酒量最差,我笑笑,說:“繼續(xù)。”
老天真是不長眼呀,第二輪第三輪……幾輪下來其他人還好,我就沒贏過一次,喝到第六杯的時候胃里再也受不了,剩了一半在杯子里,往桌上一擱,捂著嘴巴就往廁所里跑,沖出包廂的時候在過道上撞了人都顧不上說抱歉了。
趴在洗手池邊吐得昏天暗地,鼻端纏繞著難聞刺鼻的酒精味兒,勾引著胃,沒完沒了地吐,到最后胃里已沒有什么東西可吐,空蕩蕩的。捧一把冰涼的水洗臉,眩暈的頭稍稍清醒點兒,望著鏡子中自己蒼白的臉色,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宛如鬼魅。
片刻,青稞走了進來,身后跟著蘇燦以及蔚藍。
蔚藍扶住輕飄飄的我,鏡子里好看的眉目微微蹙起,我仰頭沖她笑,“我沒事呢,吐了好多了。”
她卻不看我也不接話,回頭沖青稞發(fā)火:“你算怎么回事,明明知道西曼酒量差還讓她喝那么多,為了討好紀元宏的朋友就可以犧牲自己的朋友了是吧?。?!”
蔚藍的話語宛如連發(fā)的子彈,字字句句快而狠地轟向青稞,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青稞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特別難看,嘴角微微抽動,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作罷,默默地走了出去,蘇燦想拉她卻被她摔開。
“蔚藍你照顧西曼,我去看看。”蘇燦嘆口氣,追了出去。
“你不該那樣說青稞。”我揉了揉太陽穴,輕輕開口。
我并非純粹為了青稞的面子而喝,更多的是,我忽然很想醉一場。
“我還偏說!她重色輕友又不是一兩回?!蔽邓{依舊冷著臉,伸出手狠狠敲我的頭:“還有你!不能喝逞什么能!”
我訕訕地笑,趕緊轉移話題:“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還能有什么事兒,”她神色一黯,“我媽過分的冷靜令那人開始害怕,多次提出離婚,甚至到法院提了公訴,只要我媽愿意簽字,他不惜付出三分之二的家產。可我媽死活不肯?!?br/>
我默然,自從那次事件之后,蔚藍再也沒有叫過一句爸爸,就連在我們面前偶爾提及,也用“那人”來替代。
“西曼,我真的寧愿媽媽簽字,我會跟她一起好好生活。她這樣子日復一日地忍耐,假裝寧靜,逼迫自己活在過去的美好幻象里,我心里真的很難過……”
“唉,別說這些了?!蔽邓{甩了甩頭,也捧了冷水洗了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