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里,我都以為修叔叔給的這條銀魚是件信物,像武俠小說里面常有的那種橋段,將來哪天,三個拿著銀魚的人見了面,抱頭痛哭,原來我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啊。
基于這個幻想,所以認定小海也該有一條。我猶豫著要不要找個機會,讓她無意中看見我的銀魚。
猶豫半天,覺得還是等等再說。
我對這世界太不放心了,生怕出一點差錯。
我東想西想,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腦子里很多畫面,都是不好的,特別是元宵節(jié)那天晚上做的那個和修叔叔有關(guān)的兇悍不吉利的夢,越來越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或者正在發(fā)生,或者已經(jīng)發(fā)生。
小海也是到很晚都沒睡,半靠著床頭看電視,好像幾輩子沒看過電視那么貪婪,她為了不吵我,把音量調(diào)得很低很低。
我試著跟她聊天,可她愛搭不理。差不多午夜時分,她才關(guān)掉電視和頭頂?shù)拇鬅籼上滤X。
我感覺她像一條胖胖的暖暖的軟軟的大蠶寶寶,心里突然覺得親切。
我在昏暗光線里睜著眼睛,說:“小海,你別回去了,留下來吧。”
她不響。
我說:“房子這么大,進進出出就我一個人,挺孤單的。”
她還是不響。
我以為她閃電般神速地睡著了,側(cè)過身去就著屋角一盞小夜燈的光看她,結(jié)果看見她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灼灼地看著我。我被子里面踹她一腳:“跟你講話呢你搭個腔行不行?”
她還是不響,只那么灼灼地看著我。
我側(cè)著身體躺好,兩只手枕在臉頰下,望著她笑,又勸:“你看,你在鄉(xiāng)下沒有工作,也沒什么值得留戀的東西,不如就留在這里跟我一起過吧,反正有我一口吃的,絕不能餓著你,好不好?”
她仍舊不響。
我感覺我完全是在跟一團空氣對話,特沒勁道,便又踹她一腳,說:“今天的事情你也看見了,被人溜鎖闖空門,還躲在車子里,怪嚇人的,有你在這里,我就不怎么害怕了?!?br/>
這回她終于開口了,語氣很淡,說:“我不在你也不見得會害怕。”
她倒真了解我!
于是我就沒什么話好說了。
然后兩個人大眼瞪大眼的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好一會我才沒好氣地說:“我這缺個保姆,我雇你,包吃包住給開工資行不行?活不多也不重,就做做飯打掃打掃衛(wèi)生,你要干就留下來,不干也隨便。我要睡覺了明天還得早起?!?br/>
她眨巴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覺得氣餒,說完話就準備閉上眼睛睡覺,關(guān)于保姆那茬實在只是沒話找話說出來的玩笑話,可小海偏對這點認了真,突然問我一個月給開多少錢。
我以為她是在說反話嘲諷我,但聽語氣不像,看她表情更不像,心里覺得好像有門,于是趕緊正色問她以前有沒有在別的地方做過工,都是拿多少工資的。
她說:“之前在鎮(zhèn)上的小飯館里打雜,一天管兩頓飯月底開六百塊錢。”
這個數(shù)字完完全全在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之內(nèi),而且覺得實在太少了,一時直眉瞪眼說不出話,艱難咽下兩口口水跟她商量:“我包吃包住月底給你開一千五,年底發(fā)獎金還給買身新衣裳你看行嗎?”
她靜靜地看著我,眨了下眼睛,突然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理睬,只晾個胖胖的寬寬的背給我。
我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又怕問多了她嫌煩,只好算了,想著等天亮了再勸吧。
這夜我睡得很好,沒做什么夢。中間有次醒來,知道小海睡在身旁,覺得心里踏實,兀自在寂靜里笑了笑,又睡過去了。
我并不知道小海一夜沒怎么睡。
她的心事比我重,那一夜她幾乎是睜著眼睛度過的,天一亮就起床下樓去看電視了。
小海起床的時候我迷迷糊糊聽到動靜,猶豫幾秒鐘,沒管她,又自顧自睡過去,多睡了兩個鐘頭等時間差不多了我才慢騰騰起床,牙不刷臉不洗先下樓去看看她還在不在。
她在,正坐在沙發(fā)里瞪著電視里的動畫片哈哈大笑,身上的肉顫得厲害,果凍一樣,特好玩。我就站在樓梯邊看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神情里都是孩子氣的天真。
可她一發(fā)現(xiàn)我站在樓梯邊看她,馬上就不笑了,變得跟昨天一樣,拒人于幾米之外的冷漠,并且站起身往廚房走,電視都不看了。我不解,追過去問她干嘛這副樣子。她半冷不熱丟過來一句:“跟你不熟。”
我居然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