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義心里其實并不愿意讓商成留下來阻截西邊的敵人，但是一來商成的態(tài)度堅決，二來斷后的事情困難重重責(zé)任重大，他也確實想不出還有誰能比商成更能勝任，又看見冉韋二位都是神色凝重地微微頷首，只好應(yīng)準(zhǔn)了商成的請命。不過，為了穩(wěn)妥起見，也為了給南撤的隊伍贏得更多的寶貴時間，他還是給商成多派了六十個兵。他還特地指示臨時負(fù)責(zé)軍需供給的軍官，這一百六十個兵的口糧不受限制，只要不浪費，由他們隨吃隨拿。又一面派出哨探去南邊偵察，一面吩咐人去清點駝馬糧草軍械物資，過來的四百多衛(wèi)軍邊兵再加余下的驃騎軍兵士，都按著軍中操典，把弓弩手長矛手刀盾手和游擊手遠(yuǎn)近搭配，重新編成五個哨，分別指定了可靠軍官分任隊長哨長，緊接著就是摸清狀況、梳理關(guān)系、統(tǒng)一號令、疏通指揮……他雖然不是第一次獨自帶兵，可到底沒有處置如此繁雜事務(wù)的經(jīng)驗，一時間也有些手忙腳亂的感覺。待到一切事情都厘清頭緒，不知不覺已經(jīng)是隅中巳時。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肚子里空空如也。伸手去腰間的干糧袋里想摸塊麥餅壓壓饑火，哪知道手卻從口袋的另外一頭鉆出來，拽下皮袋子舉起來一看，心頭也是吃驚——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干糧袋下端被人斬了一刀，硝過的軟皮子上留著一長齊嶄嶄的刀口，仿佛一張咧著的大嘴般對他呵呵直笑；裝在口袋里的面餅肉干自然是半點也沒剩下。

????他攥著癟癟的皮口袋，無聲地苦笑了一下。這倒是真有點“作繭自縛”的感覺。他剛剛才下過軍令，無論官兵民，每人每天的口糧都要定量供應(yīng)，一定要保證糧食足夠堅持到雙馬灘，誰知道他自己卻頭一個遇上這樣的倒霉事情。

????他隨手拋了干糧袋，從戰(zhàn)馬背上取了水囊，解開封纏囊口的細(xì)麻繩，一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半囊水，這才把肚子里的饑荒稍稍壓下去。他抹著嘴角的水沫，轉(zhuǎn)眼四望——此時日近天中驕陽似火，大地在熾熱的炎焰照射下恍如蒙著一片白蠟般，明晃晃刺眼，近處的綠草、遠(yuǎn)處的矮樹、草叢間袒臂高臥的士卒、套著口袋飲水進(jìn)料的戰(zhàn)馬，都在暑氣燥熱蒸騰中隱隱扭轉(zhuǎn)彎曲。間或一絲涼風(fēng)拂過，立時便讓人遍體幽清神定氣爽，可微風(fēng)沉寂之后襲卷的熱浪也更加地教人難以忍受。這時節(jié)，人就仿佛處在一個倒扣過來的蒸籠里，四面冒火八方起煙……

????他抻著衣袖揩掉頭上臉上的熱汗，又覺得肚子里空落落地饑火難捱，咬緊牙關(guān)正要把腰帶緊兩扣，就聽人有人叫他：“王將軍?！被剡^頭一看，身后站著的是陳璞的一個貼身侍衛(wèi)。那侍衛(wèi)雙手捧著一個干糧口袋，對他說：“王將軍，大將軍讓我把這個給你送過來?！?br/>
????王義盯著半鼓不癟的袋子思量了一下，伸手接過來：“你替我謝謝大將軍。”

????那侍衛(wèi)卻沒有馬上就走，又道：“大將軍想去看看那隊斷后的兵士?！?br/>
????王義沒有馬上應(yīng)承，而是揚臉了西邊坡坎邊的那隊兵一眼。那邊剛剛回來了一隊人馬，大呼小叫地?zé)o比喧鬧，一個騎在馬上的兵耀武揚威地繞場亂轉(zhuǎn)，好半天都不肯停歇。隔得遠(yuǎn)，人聲又雜，他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不過看起來倒不象有什么危險。他點下頭說：“這是大將軍關(guān)懷兵士，義怎敢阻攔？……這樣，我叫個人來，他熟悉那隊兵的情況，可以備大將軍征詢顧問。”說著招手叫來文沐，讓他陪同陳璞過去。

????望著陳璞帶著三個侍衛(wèi)以及文沐步行離開大隊，幾個人的背影在升騰熱氣中仿佛隔著水一樣隨著氣流旋轉(zhuǎn)而變得顫抖迷晃，一種難以說清楚的滋味悄然涌上王義的心頭。細(xì)論起來，他和長沙公主倆人還是姑表的兄妹，幼年時多在一起玩耍過；陳璞七年前在定晉章州城殉國的夫婿，也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伙伴。有這兩層關(guān)系，他們倆本來就不該如此生分，可畢竟尊卑有別高下有序……他驀地掐斷了思緒，不讓自己再深入地想下去，木著面孔蜷腿坐下來，從侍衛(wèi)送來的口袋里掏了一塊干硬粗糙的麥餅，使勁掰下一塊填進(jìn)嘴里，慢慢地咀嚼起來。

????騎馬繞圈子撒歡的人就是錢老三。

????他總算是回來了！

????這個瘋子，竟然為了一塊撒目金牌，帶著人一口氣追出去將近四十里地，直到遂了心愿才心滿意足地掉頭?？蓡栴}是他和手下的兵，在追敵時全是一門心思地立功心切，誰都沒去理會路線方向，結(jié)果金牌戰(zhàn)功是到手了，可回來的路也迷失了。他領(lǐng)著三十多個兵在草原上一通亂轉(zhuǎn)，直到撞見孫仲山派出來找他的田小五。兩隊人合成一股朝回走，順路還打跑一隊突竭茨人的游騎，搶了十幾匹戰(zhàn)馬和一些糧食。

????直到馬匹有些吃不住勁，錢老三才勒住韁繩，片腿下馬把韁繩扔給一個兵，手里貨郎搖鈴鐺般擎著金牌亂晃，意氣風(fēng)發(fā)地對孫仲山說道：“這下你不能在我面前炫耀了吧？一塊破金片子，你就當(dāng)寶一樣護(hù)著，讓人多瞄一眼都生怕拿眼睛剜你塊金子似的——就以為你能繳金牌？哼！”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一聲，眼睛向下一蔑眼皮子幾乎闔上，只留下游絲般一條縫隙，兩邊嘴角向下一彎，嘴幾成一張滿開的弓?！斑@是什么？！”

????“我?guī)讜r在你面前炫耀了？”孫仲山被他的模樣逗得呵呵直樂，失笑道，“我又什么時候說你不能繳金牌了？你眼睛怎么了？那么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