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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錢和書信都交給管庫伙計，商成這才發(fā)現(xiàn)雨竟然沒下起來，連剛才灑下的幾顆雨滴，如今也不知去向。太陽重新懸掛在天空中，它依舊是那么熱情，把光和熱噴吐到大地上；剛才還肆無忌憚地卷起地上的沙辰和枯枝敗葉亂舞的風(fēng)，如今變得輕柔而難以捕捉，它悄悄地?fù)崮χ说钠つw；一度偃旗息鼓的蟬們再次活躍起來，它們躲在某個角落里，繼續(xù)著它們那單調(diào)乏味的吟唱。只有南邊天空中那團(tuán)迅速消褪的yīn沉昏暗的灰sè云團(tuán)，才在提醒著人們，大自然剛剛醞釀過一場暴風(fēng)雨。
????事情有了眉目，他心里的大石頭也就落了地，心情也舒暢起來。離開貨棧時，他還特意問了問時辰，離末時還有段時間，因此上他也不用著急趕回去。他現(xiàn)在把倆手揣在新褂子的兜里，一路悠閑地打量著街兩旁的店鋪里貨攤上鋪擺著的各種物事，慢悠悠地朝回走。
????因為剛才打過幾顆雨，平rì里街邊巷口擺著的買賣攤子大都收了，這時人們看雨一時半會下不起來，又在來來回回地支條凳架木板鋪蔑席上貨品，東西大都沒來得及歸置，胡亂地堆在蔑席上，染好sè的布匹、銹著花樣的裹頭巾汗巾、女人用的香囊簪子貼花……各sè商品琳瑯滿目，還有蒲扇編帽腰帶花衫子……應(yīng)有盡有。空氣里飄蕩著炸糖果子的鮮香氣味；遠(yuǎn)處一家鐵器行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暎灰粋€貨郎挑著擔(dān)子，手里舉著撥浪鼓邊走邊輕輕甩打，嗶嗶嘣嘣的零碎鼓聲一陣響一陣息，“碎布角頭舊衣舊褲舊衫子換針線咧”的呼喚叫賣聲在街道上悠悠蕩蕩。不知道哪里有家戲園子正在演折子戲，咿咿呀呀的絲竹聲細(xì)若游絲如斷似續(xù)……
????這時候商成已經(jīng)走到縣城南北東西四條大街道交匯的十字路口。這里是縣城的中心，也是最繁華熱鬧的地方，東邊是藥店米鋪布莊，西邊是紙書店古玩店玲瓏店，北邊有皮貨店綢緞莊成衣鋪。家家店鋪門口都站著一兩個衣衫整齊干凈的伙計，滿臉笑容地迎送每一個登自家門的客人主顧。這家店進(jìn)那家鋪出的人絡(luò)繹不絕，有些手里還拎著剛買的物件，有些人則是如商成這樣僅僅瞧個熱鬧新鮮。路口南邊一圈三層樓都是青磚直鋪到頂，從屋頂?shù)降亟又脦状疅艋\，看模樣既象是飯館又不象是飯館一一商成知道，那是縣城里有名的煙花去處；因為剛剛過晌，這里還沒多少客人，所以顯得有些冷清。不過旁邊的空敞地上卻很熱鬧，一撥穿州過府的賣藝人正在表演雜耍戲，一只脖子上系著細(xì)鐵鏈的猢猻，隨著一個穿淡紅短褙皂白沙裙的女子的口令，不停地作出各種逗人發(fā)笑的滑稽動作，惹得圍觀的人們不時鼓掌大笑。
????商成也在人堆里站著看熱鬧。他小時候曾經(jīng)在鎮(zhèn)上見過人耍猴，因為羨慕那耍猴人喝令猴子時的風(fēng)采氣度，他一度萌生過拜那人作師傅的想法；而且那只猴子還會翻撲克牌算命，一塊錢翻一張牌，每天都能給耍猴人帶來百十塊錢的收益，他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理想。但是就在他下定決心去拜師的時候，耍猴人卻帶著那只神奇的猢猻飄然而去。這個結(jié)果令他遺憾和后悔了好長時間?，F(xiàn)在又在這里看見人耍猴，他不禁回想起來自己當(dāng)年的幼稚想法和可笑舉動?？粗矍按髦?xì)眼紗帽穿著大紅褂子學(xué)著人模樣一搖一擺走路的猴子，聽著女子清脆簡潔的口令，還有那邊咣咣咣的鑼響，當(dāng)年那位耍猴師傅、那只會算命的老猴漸漸地和眼前的一切重合在一起……
????當(dāng)他從自己的傷感中清醒過來時，猴戲已經(jīng)告一段落，那只猴正站在他面前，孤拐臉上兩只小眼睛骨碌碌地東盯西看，兩只前爪卻捧著個圓簸箕——簸箕里扔著二三十個銅錢。它的主人手里牽著細(xì)鐵鏈，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這是在讓自己打賞哩。
????他的手在兜里一摸，臉騰地紅了。他已經(jīng)把所有的錢都放在那個寄托著自己對房子的渴望與希望的褡褳里了，現(xiàn)在兜里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他捏著褂兜難為情地低下了頭，想趁著人不注意悄悄地溜走。當(dāng)然了，他自己也知道這想法不大可能，因為他比常人高大許多的身量，就決定自己肯定沒辦法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外。
????周圍的人已經(jīng)看出來他的難堪，于是有人開始善意地朝他起哄了。這哄笑聲讓他更覺得尷尬，臉更紅了。
????那女藝伶看出了他的窘迫，有心放過他，又怕別人有樣學(xué)樣，只好呼哨一聲，手里的鏈子一抖，那猢猻伶俐地放下簸箕，兩只前爪一搭就朝商成作了個揖。
????觀眾立刻轟然叫聲好，不少人還嚷嚷著，叫再來一個。
????那猢猻也是個猴jīng，大概這種場面見多了有經(jīng)驗，也不等女伶的指令動作，就耷頭低腦地一連作了兩個揖，抬起頭卻是若無其事地左右張望。它這一連串動作教周圍看客大呼過癮，喊好聲嬉鬧聲笑罵聲幾乎響作了一片。那女伶忍著笑也不讓猴子走，看樣子是為著后面收起賞錢來容易些，準(zhǔn)備用商成來作個示范。
????商成已經(jīng)窘得有些惱恨了，咬咬牙正要不顧臉面轉(zhuǎn)身離開時，突然有人牽了牽他的褂子，接著就遞過兩枚銅錢來。
????他驚詫地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遞錢給他竟然是大丫。
????他臊紅著臉把兩個銅錢都扔到簸箕里，抓了大丫的手領(lǐng)著她擠出了人群，直走到鞋帽鋪邊的僻靜處，才松開手問道：“你怎么來縣城了？”
????大丫先不回答他的問題，摳著手指頭紅著臉問他：“你幾時回來的？怎么不先回去，抄著手在這里……瞎轉(zhuǎn)悠什么？”
????“我去貨棧辦點(diǎn)事……”
????大丫“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她的眼睛不住地朝兩邊瞄，忽然象是瞧見了什么要緊物事，臉突然變得更紅了。
????商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看見那雜耍戲班子旁邊的煙花樓，腦筋略微一轉(zhuǎn)就知道大丫在想什么，氣得幾乎笑出來一一他為了湊買房子的錢都快把自己賣了，哪里還有閑錢去做那些勾當(dāng)。但是他不可能把自己的cāo心事和大丫譬說，只教訓(xùn)她說：“你一個女娃，整天腦袋不知道想些什么事！一一我問你，你怎么在這里的？”
????“和她們一起出來的?！贝笱炯t著臉朝旁邊指了指。那邊還站著四個女的。兩個看上去年齡和大丫差不多少，就是十五六七歲上下，頭上卻都盤著寶髻，插著玉簪別著鵝黃sè珠花；另外兩個看上去年齡要小一些，不過十二三歲模樣，和大丫一樣梳著抓髻頭，頸項邊結(jié)著幾條辮；四個女子都拿眼睛朝倆人上下打量。
????大丫朝她們招招手，那邊兩個婦人打扮的小女娃只笑著擺擺手。大丫回頭說：“是我六伯家的大嫂和柳家的姐姐?！彼哪樕虾鋈婚W過一絲yīn霾?！拔遗闼齻兂鰜砉浣?，順便想買點(diǎn)好布料?！彼哪樛蝗挥旨t了，聲音也驀然低了下去，“好遠(yuǎn)我就看見你了，本來想喊你的，又怕別人笑話，就跟著你過來了……”說著噗嗤一笑，“那猴子可真好玩，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出來的，竟然會學(xué)作揖，還學(xué)得那么象。”
????商成知道規(guī)矩，只是朝兩個女娃掃一眼略微一點(diǎn)頭，又問大丫：“你怎么來城里了？”
????“和我娘來的。”
????“嬸子還在城里？”商成一陣高興。要是十七嬸也在縣城的話，那她肯定在大丫的六伯伯家，正好把自己買房子的事情托付給霍六伯?？h里的新主簿不買李其的帳，可不能不買霍六的帳一一霍六可不是霍士其和李其這樣的白身士子，他是保信郎，實實在在的從九品官銜，和屹縣主簿平級；最關(guān)鍵的是，霍六不僅有官身，也是衙門里資歷最深的書辦，同時還是小吏們中說話最有威信的人，主簿不可能順便開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