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天成聽著張白僧清淡言語略微沉思，陳長歌二人面面相覷，醉癲僧濟戎更不愛在這些瑣事上咬文匝字。
　　“柳公子，你覺得人生當如何？”張白僧不理項天成，話鋒一轉(zhuǎn)問向柳遠山。
　　柳遠山被突如其來的問題扼住唇舌，猶豫了一下，笑言道：“我這人俗氣，總感覺這人生不過快意恩仇，身配削鐵劍，瞠目即殺人，割股相下酒，抬手鬼神驚，風里來雨里去，踏北海大潮登泰山之巔，舉世無人可抗我鋒芒，聲名如糞土，仁者義者譏諷我便譏諷。抬手間腳踏千山去，困倦時頭枕血海眠，總之想做個當世第一，無人敢惹的哪種?！?br/>　　張白僧微微點頭，又問陳長歌：“長歌，你覺得呢？”
　　“說不上來，萬事都有道理，不好強加什么，安心隨性吧?！标愰L歌自幼與著隨性所欲的瘋和尚待慣了，若要真給身上套上些什么枷鎖反倒不適應(yīng)了。
　　“項公子你覺得呢？”張白僧最后才問項天成。
　　“當不負七尺軀，保境安民，大能安國土山河，小能護妻兒父母?！表椞斐裳鍪渍f道豪氣橫生。
　　“如今北境戰(zhàn)亂，蠻夷亂我國土，平民百姓奔逃，九州烽火再燃，我胸中塊壘不平，熱血難熄?！表椞斐裳壑杏谢鸸馍v。
　　“保家衛(wèi)國又如何？”張白僧又問。
　　“心結(jié)就在此，我看不了荒羌蠻夷橫行九州，食我乾元百姓如魚肉，掠我乾元國土似過廊。想到后人若說舉國無一是男兒，只將國土拱他人。我輩男兒有何顏面？”說這此，項天成眼中有淚哽咽，痛心疾首。
　　原本自顧自飲酒的醉癲僧濟戎偷眼斜瞥痛心疾首的項天成，原本渾濁的眼神難得清亮。
　　夜至深，陳長歌酒醉酣睡，微醺的項天成與柳遠山互相攙扶著離開了破廟。
　　張白僧望著二人月下離去的背影，破廟處本是雄州城偏僻地界，曠野空蕩，夜空中只有項天成酩酊的吟詩聲。
　　“君不見，九州風同赴水火?！?br/>　　“君不見，蠻夷虎狼惡營羅?！?br/>　　“君不見，壯士赴死為家國?！?br/>　　“君不見，晚時不在成蹉跎?！?br/>　　“一朝蠻夷亂中原，士子豕奔儒民泣?！?br/>　　“九州不見赤子心，蕭瀟從此不成詩。”
　　“落筆不及深情處，登馬難護山川河。”
　　“身困志貧無長物，位卑怎敢負了國。”
　　醉癲僧濟戎出現(xiàn)在張白僧身旁，同樣看著兩少年離去背影，臉上沒了往日嬉鬧，頷首道：“此子倒有幾分豪闊氣概?！?br/>　　-
　　次日天未明，項天成身著錦衣曳馬出府，獨騎北行。
　　一錦衣少年身騎白馬行至一偏僻破廟，將一封書信放置廟門，轉(zhuǎn)身便走。
　　縱馬緩行三五步，身后廟門開闔聲音，一道流光掠出，落在馬前，流光散去一柄古樸長劍一本破舊書籍落在地上。
　　項天成翻身下馬，張白僧聲音自虛空而來，在耳畔響起：“保家衛(wèi)國不可身無長物，按書上記載修煉，持此劍平蠻夷去吧?！?br/>　　項天成回頭望去，廟門早已閉合，錦衣少年眼神堅毅伸手撩袍跪倒，朝著破廟方向連磕三頭，身騎駿馬，腰懸長劍，向北去了。
　　破廟內(nèi)張白僧拿回書信，放在陳長歌枕邊，想著黑夜中那個遠行的堅毅背影，心中微凜。
　　‘難得赤子心?！?br/>　　-
　　當陳長歌看見書信時已是天光大亮，信上寥寥數(shù)十字，大多是悲言壯語，字里行間雖說是滿是暮氣，但這何嘗不是雄心朝日的英雄氣概，陳長歌想著好友奔赴天門關(guān)，沉吟良久。
　　半晌，陳長歌出了靜室，白衣師傅早就在院中等候，俯身石桌上手中狼毫細筆揮灑，頭也不回輕聲道：“信看了？”
　　“看了。”陳長歌點頭道，自從寒露煉體后清減了幾分的體魄越發(fā)結(jié)實，如今雄州初冬已是寒風微凜一身單薄白衣的陳長歌絲毫不覺寒冷。
　　“研墨?！闭f罷張白僧手中狼毫細筆似龍飛白水般舞動，大開大闔，筆鋒所到之處盡是刀光劍影，筆下所留文字好似活物，隨筆意狂舞，看的陳長歌心神恍惚。
　　一炷香工夫，張白僧停筆，四尺青檀宣躍有千字文，小字似蚊蠅，卻不失根骨鋒勁神韻跌宕。
　　陳長歌研磨的手早就停了，死死盯著四尺青檀宣上的文字，千余小字隨筆鋒狂舞，雖是靜物此刻栩栩如生，字里行間竟有大浪拍礁般的摧枯氣勢，也有飛鷹擊殿般的靈巧意味，似魚躍龍門虎臥山崗，也似步罡踏斗猿猴騰挪，短短千余字有傾瀉千里的蒼涼意境，也有化龍而起的磅礴氣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