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月光下,黑色加長的勞斯萊斯幻影停在后巷入口,如安靜蟄伏的巨獸,又似是一尊奢侈至極的工藝品。
自從不在下雪后,容懷宴的座駕便換成了這輛。
江秘書獨坐在里面,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難以想象。
他胡說八道的節(jié)日,容總居然真的點頭了。
容懷宴一襲黑色襯衣西褲,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修長身影逐漸消失在古色幽深的巷子內(nèi)。
南稚打開后門,仰頭望著那端方矜貴的男人,要不是擔(dān)心顧老師,此時能叫出來,大喊:磕到一手糖了!
萬萬沒想到,容總秘書居然聯(lián)系她,說要給顧老師驚喜。
哎——
老師今天估計喜不起來了。
容懷宴視線遙遙看向燈光昏暗的工作間,一道纖細影子從鏤空雕花的窗戶映了出來。
沁透著涼意的聲線很淡:“我太太是工作方面有什么不如意嗎?”
早晨出門時,還眉開眼笑。
想到顧星檀此時狀態(tài),南稚連忙側(cè)身引路:“算是。”
雖然南稚沒有參與會議,但今天館長在開完關(guān)于展覽的會議后,提出顧星檀參加修復(fù)大賽、但又因為她不會畫畫而取消的事情,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國家修復(fù)館。
南稚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如數(shù)交代。
“自從會議結(jié)束,老師就把自己關(guān)在里面,也不開燈,也不許我進去?!?br/>
幸好江秘書聯(lián)系她。
不然南稚還真不知道怎么辦了。
南稚不傻,經(jīng)過觀察,她大概有點意識。
顧老師應(yīng)該是會畫畫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不能畫了。
她有點心疼顧老師,小聲道:“其實不能畫畫又怎么樣,老師書畫修復(fù)技藝達到頂峰,照樣也可以成為最厲害的修復(fù)師?!?br/>
容懷宴腳步微停,靜靜地望著柱子上那一行熟悉的字跡:擇一事,終一生。
沒錯,如南稚所言。
書畫修復(fù)師也可以不會畫畫。
顧星檀明明能直接拋卻這個技能。
但她明知道自己有天賦,有能力,有一技之長可以使破損書畫作品修復(fù)的更加完美,使歷史文物傳承更加深刻。
甚至可以做得比國寶修復(fù)師的外公更出色。
沉寂足足幾秒。
安靜院子里,容懷宴淡而清晰的話音回蕩:“她心之所往,不止于此。”
南稚望著男人身影逐漸消失在木質(zhì)的房門。
心臟卻澎湃極了。
恍惚幾秒,她想到什么般,忽而拿出手機,找到了容懷宴那唯一一條微博:
我的太太,生若驕陽,光華灼灼,她的眼里盛得是浩瀚宇宙,系得是錦繡山河。
回憶起顧老師面對書畫修復(fù)的態(tài)度,南稚恍然大悟。
原來這并不僅僅是一句隨口而出情話。
而是——
蘊含深意。
*
顧星檀仿佛沒聽到門開的聲音,纖薄身子就那么站在沉香木的桌前,眼睫低垂,仿佛凝固住了一樣。
就那么望著已經(jīng)干掉的墨痕,手指未曾動過。
直到。
男人極具壓迫感的身體貼著她后背,溫潤如玉的掌心貼上了那染了墨跡又冰涼刺骨的右手,絲毫不嫌棄上面沾滿了干掉的墨汁。
容懷宴帶著那只小手,握住了墨條。
低涼的聲線在她耳邊講述如何正確磨墨。
昏暗之中,莫名溫柔:
“要想墨汁均勻,需輕重有節(jié),保持垂直,打著圈兒來磨……”
少女肩膀瑟縮了下,逐漸恢復(fù)意識般。
怔怔地望著交疊的手背。
久站的酸麻感侵襲而來,無力地靠進了男人懷里,仿佛汲取一點溫度。
遲鈍地偏頭,看向身后的那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
一雙顧盼生輝的漂亮桃花眼,此時眼眶泛著鮮艷的紅。
容懷宴任由顧星檀將重心壓在自己身上。
視線在那雙眸子上定了兩秒。
繼續(xù)保持從背后半抱著她的姿勢,等磨好墨之后,用她那只被墨汁浸泡過后的右手,重新沾了墨汁。
也沒換紙,就著顧星檀之前弄臟并且墨跡干掉的畫紙,隨心所欲地揮灑。
顧星檀清晰感受到,自己原本僵硬的手指,與空白的腦子,瞬間靈動起來,甚至在容懷宴握著她的手揮灑的同時,便能反應(yīng)過來,他下一筆要落在哪里。
在不知不覺中,仿佛她帶著容懷宴的手,在畫一樣。
很快。
一幅錦繡山水圖逐漸成型。
顧星檀怔怔地望著這幅畫,又看了看手上的墨汁。
容懷宴云淡風(fēng)輕地從桌上抽出一張濕巾,替她擦拭著掌心、指縫里殘存的墨汁,絲毫不在意自己干凈的掌心被染臟。
等給她擦得差不多了,才重新擦拭自己的指骨。
嗓音平靜:“瞧,你畫的?!?br/>
“我畫的?”
顧星檀還是不可思議。
“容太太很厲害?!?br/>
“這么多年未曾動手,基本功卻沒有消失?!?br/>
容懷宴不疾不徐,不似哄她,反而像是在說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幾分鐘后。
他足足用光了整包濕巾,也沒把自己手上滲透進肌理的淺淡墨痕擦干凈。
見顧星檀還在發(fā)呆。
容懷宴頓了秒,還是用剛擦過的指腹輕點墨汁,在那幅山水畫中最頂峰,畫了一個仰著頭,驕傲至極的小兔子。
薄唇貼著她微涼的耳垂,低聲道:“小兔子只要克服恐高,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總會爬上最高峰?!?br/>
顧星檀紅唇張了張。
半晌,才輕聲問道:
“是嗎?”
“是?!?br/>
“但現(xiàn)在,小兔子該回家吃胡蘿卜了?!?br/>
容懷宴知道顧星檀腿軟,俯身將她打橫抱起,往外面走去。
稍微恢復(fù)點精神的顧星檀,腦子里回蕩著容懷宴這句小兔子吃胡蘿卜,望著他正兒八經(jīng)的俊美側(cè)臉——
想歪了。
“色狼?!?br/>
顧星檀將臉埋進他的懷里,小聲嘟囔了句。
容懷宴自覺抱得很純潔。
怎么也稱不上色狼這兩個字。
直到回了楓湖居。
顧星檀看著餐桌上做的胡蘿卜宴,漂亮臉蛋上的表情復(fù)雜——
哦,原來真是胡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