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晚早早地降臨,香客們亦是一早就已下山。
誦經宮里的誦經聲又響了起來。
早祈平安,晚度亡魂。
夏極坐在最后排的蒲團上,雖說他在眾人眼里成了廢人,雖說不少年輕道士會對這位小師叔用“和善”、“同情”和“關心”去包裝他們的優(yōu)越感和嘲笑。
但夏極還是很受小道姑們歡迎。
就算不少小道姑已經斷了與他雙修的心,卻還是會在入宮時情不自禁地坐在他身側的蒲團上。
之前還沒這么夸張,可現在...在道姑們眼中,這位小師叔在功力全廢之后,周身反倒是平添了一分玄奇無比的魅力,端的是逍遙極了。
再加上小師叔那一股子灑脫氣,就很讓人舒服。
就算小師叔不能被用來雙修,用來養(yǎng)眼也是極好的。
就算不想養(yǎng)眼,用來磨礪心性也是很好很好的。
師叔...可是一個能讓人生出心魔的存在啊。
還有不少道姑忍不住去想,或許小師叔本就是這樣的人,修行如枷鎖,束縛了師叔,久在樊籠里,如今方得返自然。
而現在,一次云游,一次功力全廢,卻是把小師叔從這枷鎖里解脫了出來。
更有一些腦回路清奇的道姑會想,不如在武當再設一個心魔閣,讓小師叔去做這心魔閣閣主,后起修煉的道姑可以天天去看師叔,以磨礪心性...
所以,誦經堂的情景就很古怪。
夏極無比打醬油地坐在后排。
而他身周,尤其是身后坐著一眾道姑,這些道姑里有貌美嬌麗的,有勤修道法的。
前者使用師叔來養(yǎng)眼。
后者使用師叔來養(yǎng)心。
總之...這就成了一道很古怪的風景。
這又引發(fā)了一群檸檬精的悄悄腹誹。
“繡花枕頭就是繡花枕頭,空有一副好皮囊,卻是可惜了?!?br/> “塵師叔,張松張柏師兄,憐星子師妹都沒出事,就他出事了,這還不能說明什么嗎?”
“沒有力量還能再修煉,但師叔這般連修煉的心都沒了的人,實在是...”
“我若是師叔,定然知恥而后進,哪怕功力全廢無法修行了,也一定要努力奮斗,而終有一天可以讓天下人知道我的大名!師叔若是能有我一半的上進心,怕是也不會落得如此地步?!?br/> “我還曾好意提點過師叔,然而他卻不以為意...”
“可惜了?!?br/> 夏極偶然也會聽到一些說出口的竊竊私語,以他如今的境界,師侄們就算說的再小聲也會被他聽到,可他真的不在乎。
這一世,他只想逍遙自在。
什么努力奮斗,什么讓天下人知道他的大名,不可能的...這一世,他絕不會有這種目標。
最好不要有人知道他厲害才好。
混吃等死,咸魚不翻身,逍遙山水之間,這才是他的目標。
......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于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
誦經聲響著。
又忽地斷了。
門扉打開,潮水般的冬夜冷風從外吹來。
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回頭。
只見誦經宮門口站著兩個人。
“武當總管”的大師叔站在后面些,而在前的卻是一個裹著月白道袍的道姑,
面似清霜,淚痣含悲,一雙眸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強大的氣場于那道姑周身生出,卻又如深海藏波,轉瞬不見,而顯得平平常常,有一種鄉(xiāng)間小道姑的隨和感。
道士們自然都明白,這種隨和感名為“和光同塵”。
而他們也都隱隱明白這位二師姑此番外出,是去了一個道教圣地,此時隔了這么久才回來,顯然是有極大收獲。
就算眼頭見識再差的弟子也能看到大師叔走在二師姑身后,這就能說明問題了。
虞清竹看著忽地安靜下來地眾人,溫和地道了聲,“繼續(xù)念?!?br/> 她目光掃過后排角落里的夏極,就如掃過其他人一樣,未曾停歇半個剎那。
但是,她卻已經不再坐到夏極身側了。
因為...從這一天起,她需要坐到誦經宮的最前方,做那唯一面對著眾弟子誦經的人。
她當仁不讓。
因為...讓無可讓。
而隨著她的坐定,整個誦經宮里的氛圍竟是生出了變化,仿是有一抹若有若無的道韻開始彌散。
所有誦經的道士道姑,都忽地更加肅然了。
風雪于飄,滿山都是,而這座與世隔絕的深宮里,卻是虔誠的誦經聲。
夏極看了一眼高臺上,那垂眉閉目的二師姐,腦海里閃過過去兩人坐在一處讀書的情景,很多很多這樣的情景,也有很多很多年了。
這一刻,誰都沒說什么,誰也沒解釋什么,可什么誤會都不會有。
你需逍遙。
我需負重。
這是選擇。
我既負重。
便需在今后的某一日里,如老道一般端坐紫霄宮,坐于真武大帝金身之下,一坐春秋幾十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