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初,寒潮南下,與沿海涌來的熱流相撞,擠壓成了南方城市的回南天。
????許菡天不亮便睜開了眼,揭開潮濕發(fā)霉的被子,推醒身邊的老人。他就是在她被大黑狗咬傷后把她背到城里討飯的老人,姓馬,別的叫花子都叫他馬老頭。那會兒馬老頭趁著許菡還留了一口氣,成天帶著她上人多的地方討飯。有一回碰上鳴警笛,街上的大學生開始四處逃竄,馬老頭也跑,卷了鋪蓋跑,唯一落下的就是許菡這個活生生的“孫女兒”。許菡躺在地上不動,她動不了。有人從她身上踩過去,有腳板碾過她的胳膊,但都沒把她踩死。她吊著最后那口氣,睜著眼睛,看著青白的天和黑色的人。
????后來警笛遠了,大學生跑光了,馬老頭回來了。
????“丫頭,還留著口氣呀?”他蹲到她身邊,手里拿著塊餅,一邊打量她半死不活的樣子,一邊大口大口啃著餅。餅里的碎餡掉下來,砸在許菡臉上,又掉到了瀝青的路上。許菡不吭聲。
????馬老頭啃完了餅,捏起那綠豆大小的碎餡,塞進了她微微張開的嘴里。
????從那以后,他每回買了餅回來,都會分給她一小塊。他喜歡吃帶餡的餅,白菜餡。
????許菡胳膊上的傷就一天天見好了。她沒死,馬老頭還是帶著她到處討飯。他給她兩條細瘦的胳膊畫膿瘡,往她臉上抹煤灰。一到了馬路邊,他就讓她跪在他旁邊,自己也跪下來,在破鐵碗跟前抹眼淚。
????馬老頭是個獨眼,腳有點坡,瘦骨嶙峋,一年四季披著件破舊發(fā)臭的軍大衣。他說他打過仗,眼睛就是被子彈打瞎的,軍大衣也是上過戰(zhàn)場留下的。許菡不信他。她知道那軍大衣是從計生委后院的垃圾桶里翻出來的,就跟他倆身上蓋著的棉被一樣。至于他那只眼睛究竟是怎么瞎的,許菡不知道。但獨眼總歸有個好處:一個獨眼的老人領著一個渾身膿瘡的孫女兒,就算不編故事,光往那兒一跪,抹兩滴眼淚,便會有硬幣哐哐掉進破鐵碗里。
????他們白天討飯,晚上睡在火車站,早晨天光未亮就摸黑去計生委的院子里撿破爛。有次許菡翻墻時腳下打了滑,被當做小偷逮住毒打了一頓。第二天夜里,馬老頭就領她去偷光了一個干部屋里的錢。大約都是罰款罰來的,數(shù)得馬老頭手發(fā)抖。
????那晚溜出院子之前,馬老頭對著墻上“計劃生育好,政府來養(yǎng)老”的標語惡狠狠地吐了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