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回到炒米巷,坐在廊下,出了半天神,吃了中午飯,對著那張簡易山河圖,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下午。
晚飯后,李桑柔吩咐再熏一遍蚊子,金毛沏了茶,四個(gè)人,一人一把蒲扇撲扇著,李桑柔指了指那張山河圖,“郵驛這事兒,我打算先走無為這條線,一路上經(jīng)過陳州,穎州,壽州,到無為,你們看呢?”
“我看行!”黑馬一幅沉思狀,答的飛快。
金毛用力撇嘴斜著他,簡直想呸他一臉。
論跟在老大后頭裝著有見解,這份厚臉皮,他真比不上黑馬。
“該往揚(yáng)州,”大常悶聲道:“過應(yīng)天,亳州,宿州,泗州。揚(yáng)州旁邊,真州、泰州都不遠(yuǎn),比無為那條線熱鬧?!?br/>
“要是做生意,確實(shí)該往揚(yáng)州,不光陸路便利,還有條運(yùn)河,一路上到處都是大碼頭。
可就是太便利了,從水路到揚(yáng)州,順風(fēng)順?biāo)?,快了六七天就能到,走陸路趕一趕,四五天就能到,一路上商船成堆,商隊(duì)成群,托人帶信方便得很,用不著花錢遞信。
還有,揚(yáng)州這條線,多半是生意人,生意人可不愛寫信,有點(diǎn)什么事兒,他們有的是捎信的人。
有事沒事就長篇大論寫信的,都是讀書人,他們會(huì)寫,可找人捎信的路子就遠(yuǎn)遠(yuǎn)不如生意人了。
還有,揚(yáng)州這條線,除了應(yīng)天府,別的地方,文風(fēng)都不如無為那條線,考中舉人、進(jìn)士的人數(shù),也不如無為這條線多。
在建樂城備考,或是游學(xué)的讀書人,無為府這條線上,肯定比揚(yáng)州那條線上的人多。
咱們這生意,先要從當(dāng)官的和讀書人這里入手?!?br/>
李桑柔看著大常,耐心解釋,頓了頓,又補(bǔ)了一句,“你家老大做事兒,一向就事論事,一件歸一件,不會(huì)扯七扯八?!?br/>
“嗯,那就無為?!贝蟪8纱嗟狞c(diǎn)頭道。
“頭一步,咱們先只做急腳遞,一天三百里,從無為一個(gè)來回,十天?!?br/>
李桑柔接著道:
“在陳州,穎州,壽州,壽州和無為中間,以及無為府,各設(shè)一個(gè)遞鋪。不借用朝廷的遞鋪,咱們得有咱們自己的地方和人手。
明天我?guī)е鹈@四州過去,把遞鋪建起來,還要看看在當(dāng)?shù)卦趺催f送,找好在當(dāng)?shù)剡f送的人手。
你跟黑馬留在建樂城,第一,看看馬是什么價(jià),哪種馬適合咱們用,看好了就買回來,記著,最好能避開那些適合沖鋒陷陣的馬種。
第二,去找世子,請他幫忙推薦一天至少能跑三百里的騎手,還有馬夫,先找個(gè)二三十個(gè)吧;
第二,看看這條線上的讀書人喜歡往哪兒去,再就是打聽打聽建樂城里的小報(bào),哪家一天賣多少,都是哪些人買,幾天出一回這些。”
大常點(diǎn)頭。
第二天,剛進(jìn)巳時(shí),如意奉命來請李桑柔吃飯說話時(shí),李桑柔已經(jīng)帶著金毛,趕著大車,早就出城幾十里了。
……………………
李桑柔和金毛兩人,風(fēng)塵仆仆,趕在中秋前一天,回到了建樂城。
李桑柔剛剛洗好收拾好,一杯茶還沒喝完,如意的聲音就在院門外響起。
黑馬一躍而起,在李桑柔說話之前,已經(jīng)沖出了二門。
眨眼功夫,黑馬一張黑臉紅光閃耀,直沖進(jìn)來,“老大老大!世子爺!是世子爺!給咱們送節(jié)禮來了!”
李桑柔剛喝了口茶,被黑馬這一個(gè)送節(jié)禮,一口茶嗆的狂咳起來。
“世子爺給咱們送什么節(jié)禮!”大常一巴掌拍在黑馬頭上,沖跟在后面的如意拱手賠禮,“他沒見識,不會(huì)說話,您大人大量?!?br/>
“常爺客氣了?!?br/>
如意一句話沒說完,就笑起來。
李姑娘這三個(gè)手下,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位黑馬,這樣的實(shí)誠人兒,實(shí)在是太少見了。
如意看著狂咳不已的李桑柔,一邊笑,一邊拱手見了禮,指著后面提著提盒、抱著酒壇子的小廝們,笑道:
“我們世子爺說姑娘剛剛回來,只怕來不及準(zhǔn)備過節(jié)的一應(yīng)物什,就親手挑了些,吩咐小的給姑娘和幾位爺送過來?!?br/>
李桑柔還在咳,一邊咳一邊站起來,沖如意拱手致謝,“多謝,謝?!?br/>
如意笑的止不住,欠身后退。
看著一群小廝跟在如意后面出了二門,李桑柔又咳了一會(huì)兒,才緩過那口氣。
黑馬縮著脖子,一聲不敢吭,他剛才是有點(diǎn)兒興奮過頭了。
“老大走后隔天,世子爺就啟程了,說是什么欽差,好像前幾天剛回來?!贝蟪R贿厡⑻岷幸粋€(gè)個(gè)拎到李桑柔面前,一邊解釋了一句。
金毛蹲過去,掀開提盒。
黑馬從李桑柔瞄到大常,一邊瞄一邊挪過去,伸長脖子往提盒里看,看的圓瞪著兩只大眼,卻一聲不敢再吭了。
李桑柔欠身,看著金毛從提盒里一層一層拿出石榴,葡萄,橙子桔子,栗子,香梨大棗,堆了一堆,再打開另一只提盒,將滿滿一盒子肥大的螃蟹一只只拿出來。
還有兩只提盒,一只里面裝著半匹鮮羊,另一只里塞滿了醬鴨臘雞咸鵝。
再就是五六壇子新酒,壇子上貼著酒名,都是玉魄。
“晚飯就吃這些,把螃蟹蒸上,這羊肉不錯(cuò),切兩條腿清燉,中間這塊羊腩撒點(diǎn)鹽,明天中午烤著吃,再拌個(gè)雜菜。
黑馬去買點(diǎn)胡麻餅?!崩钌H崃嗥鸫咸?,嘗了嘗,滿意的吩咐道。
“還有紫蘇葉!”黑馬一躍而起,“大常呢?還缺啥不?”
“買捆大蔥,還有青蒜。”大常說起,上前提起那半只羊。
大常先蒸好螃蟹端過來,李桑柔慢慢悠悠的吃,金毛坐在旁邊,把一根筷子削尖,拿著筷子剔蟹粉。
這螃蟹,吃一只就得忙半天,可忙到最后,能吃到嘴里的,最多最多只有一口肉,那肉還腥氣的不得了,他不愛吃,黑馬大常也不喜歡。
李桑柔吃好兩只螃蟹,大常燉好了羊肉,又剁了兩只醬鴨,蒸了只臘雞,撕成絲,和菠菜胡蘿卜絲香菜一起,拌好,再撒上一大把花生碎。
李桑柔盛了一碗羊肉湯,撒一把青蒜,胡麻餅卷蟹粉,吃著涼拌菜,一頓飯十分愉快。
吃了飯,黑馬開了一壇子新酒,四個(gè)人,一人一只大碗倒了酒,剛喝了半碗,如意的聲音又在院門外響起。
黑馬照樣竄進(jìn)竄出的飛快,只是不敢胡說八道了。
“老大老大,說是世子爺請你賞月?!?br/>
李桑柔嗯了一聲,仰頭喝了碗里的酒,站起來出了院門。
巷子外,幾個(gè)小廝牽著五六匹馬,如意指著馬笑道:“世子爺說秋高氣爽,坐車不如騎馬,就讓小的挑了匹馬來請姑娘?!?br/>
“你家世子爺想得周到?!崩钌H釓男P手里接過韁繩,見小廝半跪在地,往旁邊閃過一步,笑道:“不用,多謝?!?br/>
說著,踩上馬蹬,翻身上馬。
小廝忙站起來,上了自己的馬,跟在后面,往金明池過去。
在金明池門口下了馬,李桑柔看著空無一人的四周,和如意笑道:“你們世子爺把這兒也清場了?這么大的地方?”
“那倒不是?!比缫庀胄τ置蜃。敖鹈鞒刂辉诙?、春節(jié),還有演武的時(shí)候,許市井諸人游玩。一年當(dāng)中,就那么二三十天?!?br/>
李桑柔喔了一聲,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清場。
如意帶著李桑柔,沿著低矮的燈籠,進(jìn)了深入金明池的水閣。
顧晞一件銀白長衫,站在欄桿旁,聽到動(dòng)靜,轉(zhuǎn)過身,看著李桑柔走近了,笑道:“你剛回來?”
“嗯?!崩钌H嶙叩筋檿勁赃?,從天上月,看到水中月。
“從江都城出來那晚,也是這樣的好月色?!鳖檿劦穆曊{(diào)里透著感慨。
李桑柔側(cè)頭看了眼顧晞,笑道:“那晚的月亮又大又亮,煩人的很,大常背著你,往上游走了二三十里路,才敢上船過江。”
顧晞眉梢高挑,片刻,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示意李桑柔,“今年的新酒不錯(cuò)。咱們嘗嘗?”
“是不錯(cuò)。多謝你的酒,還有羊肉?!崩钌H嶙?,端起放在她旁邊的水晶杯,舉起來,對著月光看了看,斟了酒,舉起來再看了看,抿了一口。
“你的事辦得怎么樣?”顧晞抿了半杯酒,在贊美月色和這句問話之間,猶豫了半杯酒,還是問起了正事兒。
“勉強(qiáng)算是差不多,識字的人太少了,但凡能識幾個(gè)大字的,都特別要面皮兒,架子搭得十足,實(shí)在可惡?!崩钌H徇B嘆了幾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