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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 第37章 第 37 章

瘦高條走到車頭前,敲著車蓋讓他們下車。
  
  丁漢白果斷地,同時又不舍地說:“我下去,你們別動?!彼麤]熄火,并迅速將座位向后調(diào)整,如果情況允許,丁爾和從后面轉(zhuǎn)移到駕駛位會容易點。
  
  天寒地凍,丁漢白虛關住車門,舉起手,靜候吩咐。然而對方顯然是熟手,那兩個彪形大漢徑直走近,粗蠻地將紀慎語跟丁爾和一并揪下車。
  
  紀慎語躊躇著,無限想靠近丁漢白那里,然而隔著車頭,當著三名劫匪,他只能悄悄觀望。丁漢白掏出錢夾,利索地往車前蓋一扔,說:“我們第一天來,看貨談價,沒帶多少錢?!?br/>  
  車門開合,其中一人向內(nèi)檢查,沖瘦高條說:“就一塊翡翠毛料?!?br/>  
  天逐漸變黑,瘦高條揣起丁漢白的錢包,沒說話,視線在三人之前逡巡。丁漢白心頭一緊,那兩千塊必然無法滿足胃口,來這兒采買的誰不帶錢?這意思是要扣押一個,劫車變成綁票!
  
  瘦高條問:“你們誰是老板?”
  
  丁漢白說:“我是,他們倆是我的伙計。”
  
  制著紀慎語的彪形大漢說:“伙計穿得這么好?那一個皮鞋手表,這一個小小年紀能干什么活兒?”
  
  紀慎語的手臂被捏得生疼,明白這是在挑人質(zhì),也明白丁漢白要護著他跟丁爾和。不料瘦高個稍稍示意,扭著他的大漢將他拽到對方車邊。
  
  丁漢白急道:“你們抓他沒用,南方來的小伙計,無親無故,我犯不著為他交贖金?!鄙锨耙徊?,緊接著后背頂上□□槍口,他卻無懼,“我是老板,你們要押就押我?!?br/>  
  那槍口狠狠戳在他脊梁上,身后的大漢說:“我們押了你,你的伙計棄你而去怎么辦?那小子一臉嬌慣相,我看是你的兄弟!”
  
  瘦高個要求贖金多少,警告話連篇,天黑之際扭著紀慎語上車。身后的槍口轉(zhuǎn)到面前,丁漢白稍一靠近,腳邊立刻崩出一顆子彈。
  
  丁爾和低聲喊他:“漢白!別沖動!”
  
  眼看紀慎語馬上被推入車廂,丁漢白驟然暴喝:“我他媽還就跟孫子們拼了!”
  
  雪未壓實,滾在地上還算輕松,一時咒罵聲四起,夾雜著混亂的槍響。他不確定自己滾在了哪兒,飛撲將其中一個從后絆倒,手臂勒著脖子,那一小截刀刃抵著對方的動脈。
  
  三對三,拼命的話未必沒有勝算。
  
  反身,槍聲停止,勒住的人是面肉盾,叫丁漢白扼著咽喉眼淚狂流。手里的槍打不出,槍托朝后使勁兒一摜,丁漢白咬牙挨了,同時一刀穿透棉衣鍥在對方的肩膀處。
  
  怒吼哀嚎響徹黑沉沉的郊野,似有回聲。
  
  紀慎語本以為自己會魂飛魄散,可在這兇險關頭,他不知從哪兒生出萬丈勇氣,與瘦高條扭打,撿起那塊翡翠毛料朝對方面門一砸,熱血噴濺,翡翠成了瑪瑙。
  
  遠處隱隱有光,過路還是幫兇都未可知,丁漢白豁出命似的,下了對方手里的槍,當作棍子使,摔打幾個來回。
  
  紀慎語昏沉倒地,眼都睜不開,熱血糊著,由遠及近的光束晃著。他望見丁漢白向他跑來,喊著師哥一點點蠕動。
  
  那輛車來勢洶洶,車頭猛轉(zhuǎn),沖著劫匪,引擎聲有要人命的氣勢。
  
  劫匪奔逃,嚎叫,摔在雪堆上。車剎停,下來個男人撿起□□,三下五除二卸成零件,丁漢白爬起去拿扎貨的繩子,迅速將那三個孫子捆了。
  
  他忍著肩頸劇痛,半跪抱起紀慎語,四周已經(jīng)昏暗不堪,紀慎語微弱地問:“師哥,你有沒有受傷?”
  
  丁漢白說:“別管我,你傷哪兒了?!”
  
  痛意一點點褪去,紀慎語說:“我沒事兒……就是挨了些拳腳?!?br/>  
  三人全部掛彩,湊到車燈前,幫忙的男人露出臉來,居然是賣高價雞血石的老板。丁漢白忍痛笑出來:“不買你的雞血石說不過去了,多謝?!?br/>  
  男人說:“遠遠地看見有亮光,我朋友叫我過來看看?!?br/>  
  丁漢白朝車里瞅,隱約還坐著一人,看不清模樣。而后得知對方也要回赤峰,正好接下來可以做伴,他說:“大哥,我叫丁漢白,這是我倆弟弟,你怎么稱呼?”
  
  男人說:“我叫佟沛帆。”
  
  ……佟沛帆?!
  
  紀慎語雙眼猛睜,梁鶴乘之前讓他去瓷窯找一位朋友,那人就叫佟沛帆。他再覺不出疼來,只顧心中翻攪,直到上車都巴望著對方。
  
  丁爾和開車,丁漢白捂著肩膀坐在后面,跟著前面的車回赤峰。顛簸、報警、處理傷口,眨眼折騰到凌晨,烏老板愧疚無比,不住地道歉。
  
  醫(yī)院走廊,丁漢白說:“你收攤走得晚,我們先走,哪兒能怨你?”他外傷不多,挺拔地立著,“當時往那邊走的車不止一輛,估計就是引人走錯路,早準備好的?!?br/>  
  事情發(fā)生又解決,既倒霉又萬幸,再琢磨就是浪費時間了。丁漢白進診室撩簾兒,盯著大夫給紀慎語上藥,那一張標致的臉面青紫斑駁,真叫他心疼。
  
  紀慎語伸出手,要他。
  
  他端著不在意的架子靠近,用指腹點點染血的鼻尖,而后握住那只手。紀慎語小聲說:“師哥,佟沛帆是梁師父的朋友,潼村那個瓷窯就是他開的?!?br/>  
  丁漢白一時沒反應過來:“梁師父的朋友?”數(shù)秒后,重點從內(nèi)蒙古偏到揚州城,“原來去潼村是為了找他?壓根兒不是約了女同學?!”
  
  紀慎語怔怔,什么女同學?
  
  丁漢白佯裝咳嗽:“人家救了咱們,肯定要道謝。明天我請客,攤開了說說?”
  
  紀慎語點頭,同丁漢白回家。許是水土不服的勁兒過去了,冷餓交加,又受到驚嚇,他吃了兩碗羊肉燴面才飽。
  
  行李箱還在另一間臥室,紀慎語去拿衣服洗澡,與丁爾和對上。丁爾和掛了彩,有氣無力地招他回來睡,他敷衍過去,遵從內(nèi)心去找丁漢白。一開門,丁漢白正光著膀子吱哇亂叫。
  
  “師哥?”他過去,摸上對方肩膀的腫起,“我給你揉藥酒?!?br/>  
  這回可比開車撞樹那次嚴重,紀慎語不敢用力,揉幾下吹一吹,肉眼可見丁漢白在發(fā)抖。丁漢白并不想抖,可湊近的熱乎氣拂在痛處,麻癢感令他情不自禁。
  
  本該閉嘴忍耐,但他太壞:“吃兩碗羊肉面,都有味兒了?!?br/>  
  紀慎語動作暫停:“有嗎?什么味兒?”
  
  丁漢白說:“羊騷味兒。”轉(zhuǎn)身,紀慎語正低頭聞自己,他湊近跟著一起聞,蹭到紀慎語潮濕的頭發(fā),還蹭到洗完澡泡紅的耳尖。
  
  紀慎語抬手要推他,生生止在半空。
  
  他問:“怎么不推?”
  
  紀慎語說:“你肩膀有傷?!?br/>  
  丁漢白拖長音:“肩膀有傷是不是能為所欲為?”他用無損的那只手臂擁住對方,很快又分開,不眨眼地盯,干巴脆地說,“他們要帶你走的時候,嚇死我?!?br/>  
  又說:“你倒膽子大,被制著還敢反抗。”
  
  紀慎語抬頭,他沒有無邊勇氣,只不過當時丁漢白為他硬扛,他愿意陪著挨那伸頭一刀。他此刻什么都沒說,丁漢白炙熱又自持的目光令他膽怯,他一腔滾沸的血液堵在心口,如鯁在喉。
  
  是夜,二人背對背,睜眼聽雪,許久才入睡。
  
  翌日醒來,半臂距離,變成了面對面。
  
  一切暫且擱下,他們今天不去奇石市場,待到中午直接奔了赤峰大白馬。那周圍還算繁華,二人進入一家飯店,要請客道謝。
  
  最后一道菜上齊,佟沛帆姍姍來遲,身后跟著那位朋友。
  
  丁漢白打量,估摸這兩人一個四十左右,一個三十多歲。佟沛帆脫下棉襖,高大結(jié)實,另一人卻好像很冷,不僅沒脫外套,手還緊緊縮在袖子里。
  
  佟沛帆說:“這是我朋友,搭伙倒騰石頭?!?br/>  
  沒表露名姓,丁漢白和紀慎語能理解,不過是見義勇為而已,這交往連淡如水都算不上。他們先敬對方一杯,感謝昨晚的幫忙,寒暄吃菜,又聊了會兒雞血石。
  
  酒過三巡,稍稍熟稔一些,丁漢白揚言定下佟沛帆的石料。笑著,看紀慎語一眼,紀慎語明了,說:“佟哥,冒昧地問一句,你認不認識梁鶴乘?”
  
  佟沛帆的朋友霎時抬頭,帶著防備。他自始至終沒喝酒、沒下筷,手縮在袖子里不曾伸出,垂頭斂眸,置身事外。這明刀明槍的一眼太過明顯,叫紀慎語一愣,佟沛帆見狀回答:“老朋友了,你們也認識梁師父?”
  
  丁漢白問:“佟哥,你以前是不是住在潼村?”
  
  這話隱晦又坦蕩,佟沛帆與之對視,說:“我在那兒開過瓷窯,前年關張了?!彼疽詾檫@兄弟倆只是來采買的生意人,沒想到淵源頗深,“那我也冒昧地問一句,既知道梁師父,也知道我開瓷窯,你們和梁師父什么關系?”
  
  紀慎語答:“我是他的徒弟?!?br/>  
  佟沛帆看他朋友一眼,又轉(zhuǎn)過來。紀慎語索性說清楚,將梁鶴乘得病,而后差遣他去潼村尋找,樁樁件件一并交代。說完,佟沛帆也開門見山:“瓷窯燒制量大,和梁師父合作完全是被他老人家的手藝折服,不過后來梁師父銷聲匿跡許久,那期間我的窯廠也關了。”
  
  這行發(fā)展很快,量產(chǎn)型的小窯力不從心,要么被大窯收入麾下,要么只能關門大吉。佟沛帆倒不惋惜,說:“后來我就倒騰石頭,天南地北瞎跑,也挺有滋味兒。”
  
  “只不過……”他看一眼旁人,咽下什么,“替我向梁師父問好。”
  
  一言一語地聊著,丁漢白沒參與,默默吃,靜靜聽,余光端詳許久。忽地,他隔著佟沛帆給那位朋友倒酒,作勢敬一杯。
  
  那人頓著不動,半晌才說:“佟哥,幫我一下。”佟沛帆端起酒盅,送到他嘴邊,他抿一口喝干凈,對上丁漢白的目光。
  
  他又說:“佟哥,我熱了,幫我脫掉襖吧?!?br/>  
  丁漢白和紀慎語目不轉(zhuǎn)睛地瞧,那層厚襖被扒下,里面毛衣襯衫干干凈凈,袖口挽著幾褶,而小臂之下空空如也,斷口痊愈兩圈疤,沒有雙手。
  
  那人說:“我姓房,房懷清?!彼聪蚣o慎語,渾身透冷,語調(diào)自然也沒人味兒,“師弟,師父煙抽得兇,整夜整夜咳嗽,很煩吧?”
  
  紀慎語瞠目結(jié)舌,這人也是梁鶴乘的徒弟?!梁鶴乘說過,以前的徒弟手藝敵不過貪心,嗤之以鼻,難不成就是說房懷清?!
  
  丁漢白同樣震驚,驚于那兩只斷手,他不管禮貌與否,急切地問:“房哥,你也曾師承梁師父?別怪我無禮,你這雙手跟你的手藝有沒有關系?”
  
  房懷清說:“我作偽謀財,惹了厲害的主兒,差點丟了這條命。”他字句輕飄飄,像說什么無關痛癢的事兒,“萬幸逃過一劫,人家只剁了我的手?!?br/>  
  紀慎語右手劇痛,是丁漢白猛地攥住他,緊得毫無掙扎之力,骨骼都嘎吱作響?!皫煾纭??!彼÷?,丁漢白卻攥得更緊,好似怕一松開,他這只手就會被剁了去。
  
  酒菜已涼,房懷清慢慢地講,學手藝受過多少苦,最得意之作賣出怎樣的高價,和梁鶴乘鬧翻時又是如何的光景。穿金戴銀過,如喪家之犬奔逃過,倒在血泊中,雙手被剁爛在眼前求死過。
  
  所幸投奔了佟沛帆,撿回條不值錢的命。
  
  丁漢白聽完,說:“是你太貪了,貪婪到某種程度,無論干哪一行,下場也許都一樣。”
  
  房懷清不否認:“自食其果,唯獨對不起師父?!逼ばθ獠恍Γ瑢χo慎語,“師弟,替我好好孝順他老人家吧,多謝了?!?br/>  
  紀慎語渾噩,直到離開飯店,被松開的右手仍隱隱作痛。佟沛帆和房懷清的車駛遠,他們明天巴林再見,扭臉對上丁漢白,他倏地撇開。
  
  丁漢白態(tài)度轉(zhuǎn)折:“躲什么躲?”
  
  紀慎語無話,丁漢白又說:“剛才都聽見了,不觸目也驚心,兩只手生生剁了,余下幾十年飯都沒法自己吃。”
  
  “我知道。”紀慎語應,“我知道……”
  
  丁漢白突然發(fā)火:“你知道個屁!”他抓住紀慎語的手臂往前走,走到車旁一推,在敞亮的街上罵,“也別說什么場面話,肉體凡胎,誰沒有點不光彩的心思?你此時不貪,假以時日學一手絕活,還能禁住誘惑?但凡惹上厲害的,下場和你那師哥一樣!”紀慎語委屈道:“我不會,我沒有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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