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凱哥疑惑地問：“你的月事，不是前些時剛來過嗎？”
????女王心中暗呼不妙，忙撒謊：“興許是這兩天熬夜太累，又回潮了。”
????這借口算是過關(guān)，裴凱哥沒有再問，為她將衣裳掩好：“累了就睡吧?！?br/>
????她靠在他懷中，卻久久睡不著。
????今時今日，她終于體會到米蘇曾經(jīng)的心情。
????做他人的替身，縱使盡享寵愛，也依然會心有不甘。
????他，抱你，要你之時，心中的那個人，卻并不是你。
????你得到的溫暖，仿佛是偷來的，即便心中竊喜，卻總也無法踏實。
????因為，他并不真正屬于你。
????這樣的日子，當(dāng)初的米蘇不能忍，她又能忍多久？
????不知不覺間，她嘆息出口，裴凱哥問：“寶珠你怎么了？”
????還是寶珠，又是寶珠。她合上眼，心中對這兩個字，開始生出煩厭。
????“只是有點累。”她輕聲回答，翻了個身：“睡吧，明早還要趕路?！?br/>
????裴凱哥像以前一樣，從身后擁住她，將臉貼在她背上。
????可她卻不習(xí)慣這樣的睡姿，拉開了他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這樣容易做噩夢?！?br/>
????裴凱哥呆了呆，有點委屈地嘟噥：“我們以前不都是這樣睡的嗎？”
????“今天我累了?！彼恼Z氣中，已經(jīng)有了一絲不耐。
????他怔了片刻，終于也翻過身去，背對著她入睡，心里卻總是覺得，今天的寶珠，有些反常……
????翌日，他們繼續(xù)趕路，女王在啟程之時，茫然回望，曾屬于她的九重宮闕，仿佛已消失在云的那一端，空留悵惘。
????她轉(zhuǎn)過臉，望向身邊的這個男人。
????用江山換他，真的值得嗎？
????何況，他真正想要的，還不是她。
????裴凱哥察覺到她的恍惚，再次問她：“寶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沒?！彼Φ拖骂^，假裝玩手中的帕子，過了片刻又輕聲問：“我們以后……還會回來嗎？”
????“你還想回來嗎？”裴凱哥略有些詫異。
????她便又找了個掩飾的借口：“畢竟我是在帝都長大的。”
????他憐惜地攬了攬她的肩頭：“別太傷感，我們在裴城，會過得很好?！?br/>
????她眼角的余光，瞟見他神色中的回味，知道曾經(jīng)在裴城，他和那個女人，必定有過一段快樂的時光，心中又涌起酸意。
????以后，連回憶都不是自己的，多悲哀。她覺得胸口悶得厲害。
????“我們該走了?！迸釀P哥體貼地將她扶上馬車，眼底卻有幾分疑惑。
????帝都留給寶珠的回憶，應(yīng)該都是灰暗的，為何她看起來卻這般眷戀？
????他不知道，他真正的寶珠，此刻正在那凄清的殿閣之中，眼神空洞地望著帳頂繡著的，那只象征著尊貴皇權(quán)的金鸞。
????從此，她就只能做鳳歌了，是么？她一遍遍地問自己，每多問一遍，心就更死寂一分。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她現(xiàn)在，活著和死了，沒什么分別。
????這一日一夜，她未進(jìn)水米，怕自己被人下毒。
????可是長久這樣熬下去，她也終究免不了一死。
????她真不甘心。
????轉(zhuǎn)過頭，見那個叫碧薇的小宮女，正坐在桌前打瞌睡。
????米蘇微瞇著眼打量她，一張清秀的臉，看起來倒是無害。這兩天，她也表現(xiàn)得循規(guī)蹈矩，甚為老實。
????現(xiàn)在，自己身邊，的確需要一個可支使之人。她沉吟片刻，用指節(jié)叩了叩床欄。
????碧薇立刻從椅子上彈起，揉著眼睛直奔床前，就又要跪：“陛下恕罪，奴婢……”
????米蘇擺了擺手，讓她住口，隨后又指了指桌上的碧玉茶壺。
????碧薇眨巴了兩下眼睛，才遲疑地問：“陛下想喝水？”
????米蘇點了點頭。
????“我去給你換些熱茶過來?！彼涣餆煹嘏艹鋈ィ欢鄷河侄肆诵缕愫玫牟柽^來。
????可當(dāng)她將茶碗端到米蘇嘴邊時，米蘇卻并未啟唇，而是冷冷地瞧著她，示意她先喝。
????碧薇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似乎含著一絲被懷疑的委屈，但她還是抿了兩口。
????米蘇等了半晌，見她并無異樣，這才放心地喝下半盞茶。
????溫潤的水，使喉嚨的灼痛，緩解了幾分，米蘇微微舒了口氣，又指著不遠(yuǎn)處桌上的紙筆。
????碧薇忙跑過去給她拿過來，卻忘了墨硯。
????米蘇瞥了她一眼，抬起手，給她看干枯的筆尖，碧薇怔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連聲道歉，去給她磨墨。
????這樣丟三落四的性子，倒像是沒什么心機(jī)。米蘇看著她忙亂的背影，略微放心了些。
????待碧薇將磨好的硯端過來，她蘸了墨，在紙上重重落下兩個字：
????裴璃。
????碧薇拿著那張紙愣了半天，才遲遲疑疑地問；“陛下……是想找……小王爺過來？”
????米蘇點頭。
????“哦，那我這就去?！彼f著就要走，米蘇卻又從她手中抽出那張紙，撕得粉碎，這才揮手讓她離開。
????米蘇怕字跡會被裴璃認(rèn)出，泄露自己的身份。
????裴璃是鳳歌可以信任的人，可對于她，卻不是。
????即便他曾經(jīng)上書求過赦免她，那些刻骨的傷害和仇恨，也不可能就此一筆勾銷。
????但是如今，她要想在這宮中安然無恙地活下去，只能暫時依靠裴璃。
????你現(xiàn)在，是鳳歌。米蘇提醒自己謹(jǐn)記。
????待裴璃到來之時，見到的她的眼神，真的猶如鳳歌，冷冽而威嚴(yán)。她跟在鳳歌身邊這么久，只要用心，就能扮得惟妙惟肖。
????裴璃在床邊跪伏請安，米蘇只是淡淡地一抬手，示意他平身，然后瞟了一眼碧薇，這次她倒機(jī)靈，立刻退了出去，給他們關(guān)上門。
????“陛下可好些了？”房中只剩下他們二人，裴璃的語調(diào)中，除了恭敬，更多了幾分溫柔。
????米蘇半斂著眸子，在心里衡量，裴璃對鳳歌的忠誠，究竟能到何種程度。
????思慮片刻，她慢慢地揭開了自己的面紗。
????裴璃在那一刻愕住，她卻鎮(zhèn)定地看著他，半張著口，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他微怔，然后問：“陛下可是在為失聲著急？臣問過太醫(yī)，說是因為煙塵……”
????米蘇搖了搖頭，身體往里挪了挪，在空出來的床褥之上，用指尖寫下一個“毒”字。
????當(dāng)裴漓辨認(rèn)出她寫的是什么，驚詫地回望她，一時無言。
????而她的眸子始終平靜，可那平靜之下，又似乎隱藏著怒濤洶涌。
????“臣……明白了。”裴璃回過神來，猶豫了很久，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鳳歌，眼前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伙伴。她再度催眠自己。
????“他走了，我會留下來守護(hù)你，別怕，鳳歌。”裴璃的聲音，低而動情。
????米蘇垂下睫毛，在心中嘆息。
????若她真的是鳳歌，此刻只怕會被感動吧？
????可她是米蘇，此刻只能利用仰仗這一片情意，佑自己平安。
????抱歉，裴璃。
????當(dāng)晚，借著夜色的掩映，裴璃從宮外帶了一個人進(jìn)來，隔著帳幔，為米蘇把脈診治。
????果不其然，米蘇的確中了毒，不過那毒性，并不至于奪命，只會致啞。
????“可有解除之法？”裴璃問那人，眼中卻不僅僅有擔(dān)憂，還有疑慮。
????那人拿出一個錦囊，囑咐每日吞服一粒，七天之后，即刻完恢復(fù)。
????裴璃和米蘇，一個在帳內(nèi)，一個在帳外，同時松了口氣。
????將那個人送出了宮，裴璃又折返回來。
????這時帳幔已經(jīng)拉開，米蘇在碧薇的扶持下，半靠在床頭，喝她手中的茶水。
????因為失火當(dāng)晚，碧薇便在房中，而那日米蘇的臉上，并未覆蓋面紗，所以現(xiàn)在，米蘇在碧薇面前，也不再刻意遮掩容貌。
????可裴璃，卻并不是太習(xí)慣這樣的鳳歌，畢竟，自她成年之后，便終年以珠簾，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除了去年花會上，那驚鴻一瞥……
????“陛下，這幾日，臣能否暫住宮中，免得再生其他變故？”他的眼神，刻意避開了她的臉，不敢直視過久。
????而米蘇，其實內(nèi)心同樣不安。她之所以在裴璃面前這樣，也正是因為，只有表現(xiàn)得越坦蕩親厚，才越不會被他懷疑。
????她點頭，準(zhǔn)許了他的提議。
????于是，他們便又成了隔墻而鄰。
????米蘇躺在床上，想起了當(dāng)初在裴府中的那段歲月。
????那個時候，她對他還是信任的，也曾因為他的守護(hù)，感到安心過。
????卻未料到后來，他竟會成為她最可怕的夢魘。
????然而到了今日，他卻又再一次，成為她的守護(hù)者。
????世事輪回，當(dāng)真無常。
????那一夜，她睡得很安穩(wěn)，裴璃卻在夜間，數(shù)次起身，四處查看有無異狀，然后在她的門外，久久停駐……
????次日，米蘇的精神好了許多，而腿上被裴的穴道，經(jīng)過兩日，也自行沖開，她終于可以下床走動。
????她急切地想要走出這陰暗的殿閣，哪怕去看一眼灰白的天，暗紅的琉璃瓦。
????用手勢指令碧薇為她拿來鳳冠戴上，她踏出了那道門。
????可就在廊間，裴璃迎面而來：“陛下要去哪里？臣陪您去?！?br/>
????米蘇好不容易輕松了些的心，又悠悠沉了下去。
????但裴璃已經(jīng)伸手扶住了她，雖面有微赧，仍很堅持：“以后無論你去哪，我都會相陪。”
????既然如今，她只能做鳳歌，那么就必須先學(xué)著安之若素，日后才可能有所轉(zhuǎn)機(jī)。
????可是，當(dāng)走到那燒毀的寢宮之前時，她卻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
????縱使毒不殺人，那場大火，只要錯之毫厘，她也同樣可能喪命。
????那么此后，世上就再無“鳳歌”，只有“寶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