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萬年前,九重天曾出過一樁奇案,說的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奎木狼私下界為妖,強搶了寶象國的公主作妻,乃至生了兩位玉雪聰明的公子。
這倒不算甚么,奇在那位凡間公主卻原是九重天披香殿侍香的玉女,欲與奎木狼私通,豈料男方卻怕污了天宮勝境。女方思凡得緊,先下界去,托生于皇宮內(nèi)院,是那奎木狼不負(fù)前期變作妖魔,占了名山,攝她到洞府配成十三年夫妻。
天君知聞內(nèi)悉,止罰了奎木狼去兜率宮與老君燒火,帶俸差操,有功復(fù)職,無功重加其罪。
司法天神說到此事,便指著斗牛位道:“他在下界自成就姻緣,何苦來為妖作孽,殺生害人!莫非凡人的命便不是命么?更可況放縱至此,無數(shù)歪風(fēng)邪氣自此不能止?!?br/> 我琢磨他的意思,是說凡間本是神仙們的供給之地,偶爾充當(dāng)磨煉場。自那兩位開了這個先例,便又有了一大功效。哪位神仙耐不住寂寞,自行下凡尋人匹配。
反正九重天的紀(jì)年法兒與別處不同,只管逍遙自在花天胡地,哪管他恭謹(jǐn)謙慎清規(guī)戒律!
神仙們慣于剎那間看人界滄海桑田,卻始是參不透這男女情愛,領(lǐng)導(dǎo)們亦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見這欲望乃是天性,無論如何禁不住的。
司法天神卻道:“倘若神仙們都這般亂來,子孫后代繁衍無數(shù),仙滿為患,可不是自取滅亡?”
我聞言一怔,卻是不緊不慢地拈了塊蜜餞,道:“若神仙們耽于□□,幾世之后仙元殆盡,自成凡人。神君何必?zé)馈!?br/> 又覺著蜜餞不錯,道:“這人間帝王好享受,神君可莫要錯過了口福。”
此地便是玄宗的皇宮。
因朵飾乃是心性堅韌之人,我又不愿擔(dān)上個虐待仙婢的惡聲名,只暗暗地叫她過去警告一通。左右在九重天閑著無事,便使縱之偷偷看緊了,早早至凡間省得生事端。
紫璉酷好梅花,我便自稱是梅花仙子下凡,因與她有前緣,特來保她平安。紫璉信以為真,便在眾宮婢中將我偷偷安排下來,待之甚為恭敬。
南南尋我不到,也下凡在皇宮尋到我,死活賴著不走。
我無語:“我自個兒下凡是來給人家使喚的,你跟著我像什么樣?”
南南正色道:“三殿下囑咐了,要奴婢好好守著元君。元君不知,奴婢當(dāng)年也是打遍九重天無敵手的。早些年幸蒙三殿下施恩,方有今日之幸?!?br/> 我見她說的信誓旦旦,本著多一人多一事的原則向紫璉引薦了南南,說成是給她找的的帶刀侍衛(wèi)。紫璉在南南露了一手后深信不疑,倚重異常。
司法天神日前天天請我去真君神殿議事,我因忌憚那陰森森的氣氛,又覺著讓人家一趟一趟跑來也不好意思,兼之刑法本就是件敏感的事兒,便早早下凡躲開。
豈料他竟是一副熱心腸,巴巴的尋到了這里來,見面第一句話竟不是責(zé)怪我如何失信,卻是笑道:“成玉元君,你變化得妙??!可惜瞞不過我的天眼?!?br/> 這話說的好沒道理,我素來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之所以改換相貌,乃是南南苦勸著說:“元君下凡也便罷了。入那深宮,便是避得過皇帝,也避不過宮里上上下下多少顆艷嫉之心!”此言深有道理,我便變作九重天某位不起眼的小仙娥樣貌,被司法天神誤以為是在遠避風(fēng)口浪尖,陰差陽錯戳中了我的小心思。
彼時皇帝正同著紫璉去賞梅花,我見宮里人多眼雜,索性掩口不提,只說這時節(jié)不得便,改日請神君再敘。
哪曉得他為神不尊,當(dāng)日晚間便輕叩窗扉,拖著我聊些嚴(yán)肅的話題,理由竟是我乃九重天上唯一的明白人,真真正正的不世之材。
我壓力頗大,不得不請他到露天地兒吃茶,結(jié)了個界,并拉上南南作陪。時時接到連宋來信,便同悟空湊在一起批判時政。
凡間帝王無道之時,常常有一黨師友,冷風(fēng)熱血,筆諍時政,洗滌乾坤。如明朝時的東林一黨。
我與悟空與司法天神這三個瞧起來不搭調(diào)的一塊兒妄議朝政,勉強算的上是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只可憐了南南在旁聽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悟空還總愛使壞,要拉著南南問他講的是否有理,有何道理。
話說那日悟空纏著南南問她以為當(dāng)今圣上如何,南南訥了半晌,止得吐了八個字:“政通人和,百廢俱興?!?br/> 悟空并司法天神大笑,南南素日里極其磊落大方的一個人兒,此刻竟是神情難堪,坐立不安。我見他們誠心捉弄,只讓南南莫要理會。正勸解著,忽覺結(jié)界有異動,急忙窺視,只見椋繆垂手立著,神情落寞。
我尋思著把人晾在那里也不好,只得同悟空與司法天神說了。
悟空涼涼地瞧了我一眼,口內(nèi)只道:“夜深天涼,連宋該等急了,我且回去。”將腰一扭,徑自騰云走了。
我尚在回味南溟的“天涼”該是怎個涼法兒,司法天神卻也道:“夜深天涼,元君早些安歇罷!小神便不作陪了?!辈搅宋蚩蘸髩m,“嗖”一聲飛走了。
我恨恨地想:你也知道夜深天涼?那還不遠千里耽擱別人睡眠來?
??娨娊Y(jié)界里竄飛了兩位神仙,也不驚訝,只默默地走了進來。
南南隨手變了一個瓷盞,沏上茶。
??娨徽?,訥訥道:“毋須如此,我不過是說上兩句話,
我撫了撫額,道:“南南,你且將杯盞收拾了。”
南南會意,自將桌面殘茶收拾了,退開不提。
我便請??娮?,他推了不坐;我便等著他說話,豈料等了半晌,竟是一語不發(fā)。
眼瞅著月漸偏西,露凝霜華,寒意陣生。這次第,當(dāng)真是由不得我耐著性子了。畢竟有些話題著實尷尬,卻也不能再拖下去,還是早早了斷為好。
我輕輕咳了一聲,算作是提醒,便道:“神君有話不妨直說?!?br/> ??娨Я艘Т剑溃骸皡s不知如何直說。”
我道:“隨心即可,順意即可?!?br/> 椋繆身子一晃,顫聲道:“那我問你,成玉。你心里,可曾有我那么一點點位子?”
我嘆氣道:“你終是問出來了??墒情\屇銌柕??”
??娒嬗性屔?,愣愣的瞧著我。
我打個哈欠,道:“這有什么好猜的。你于感情一事向來優(yōu)柔寡斷,不然,也不會輪回百世,被椋茗苦苦纏了萬年,仍是不能釋懷?!?br/> 椋繆露出一個苦澀的笑,道:“我的確是優(yōu)柔寡斷。我早該這般問你的。成玉,這句話我一直縈懷于心,卻又一直不敢動念。心中繃得太緊,怕輕輕一撫便如弦絲砉然斷裂。卻又恍若巨石在喉,耿耿于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似乎只須默默一念,便足以砸碎我寄命塵世這一點點虛妄的自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