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甄府大門前,甄家的仆從們正在與一人隱隱對峙。
只見此人額頭寬闊,偏偏又長著一張內(nèi)凹的長臉,外加小鼻子鯰魚嘴,以及下頜滿滿纏在一起的濃密胡子,也算是‘相貌雄偉’了。不過這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在于,此人還手持一柄光禿禿的九節(jié)杖,并身穿一件臟兮兮的寬袖長袍,而且還不帶冠……但凡是冀州本地人對這幅打扮都心知肚明,此人儼然是一位太平道人。
所以講,雖然是對峙中,但這群護(hù)衛(wèi)、家仆卻普遍性于警惕中還帶著一絲好奇與畏懼。畢竟這年頭的迷信思想,真的是從天子到氓首,無人幸免的。
“不是說張角上次謀反后,派遣徒弟遠(yuǎn)赴各地,冀州本地反而空虛下來了嗎?”駐馬在幾十步開外的公孫珣忽然扭頭朝身后的賈超質(zhì)問道。“而且你昨日還對我說這中山本地的太平道軟弱無力,只在鄉(xiāng)間有所殘存而已,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道人,竟然敢直接來到當(dāng)朝執(zhí)金吾的府上?”
“不敢欺瞞少君?!辟Z超也是一臉疑惑。“我查探的結(jié)果確實如此,鄉(xiāng)間或許還有些殘存,但是上次謀反的事情之后,這些豪門大戶、官吏士人,卻都和太平道斷了來往,整個冀州,也就是鉅鹿本地還依舊興盛,”
公孫珣微微蹙眉……賈超沒必要欺瞞自己,上次謀反不成后,冀州本地的官府、豪強(qiáng)有所警惕也是情理之中;而且,這太平道擴(kuò)大勢力的最主要一個途徑乃是符水,要有大疫才會急速傳播,而這半年可沒聽說哪里有什么疫情;更重要的一點(diǎn)是,自己一路行來,好像除了鉅鹿也確實沒看到多少太平道的痕跡!
可既然如此的話,眼前這個道人又是干什么的,竟然跑到甄氏嫡脈的府邸門口招搖過市?他難道不曉得這甄家是世宦兩千石的巨族?
“公孫少君!”就在公孫珣一臉疑惑的盯著這個太平道人的時候,守在門口的甄逸親隨甄豹卻是趕緊迎了上來?!吧倬伤銇砹?,我家主人讓我在此處候著,專門等您過來,越公子上午就已經(jīng)安頓了下來……”
“這是太平道人?”公孫珣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
“是!”甄豹微微一怔,然后立即點(diǎn)頭。
“為何在此處?”
“是這樣的少君,我家主人明日要給小主人補(bǔ)辦滿月酒,中午剛剛給鄰里間散了些酒肉布帛,然后這道人聽說后就冒出了出來,只說自己善于什么望氣,說什么我家將來要因為這位小主人飛黃騰達(dá)什么的。本來以我們甄家的大方,這種吉利話只要說了,自然會有管事的做主請進(jìn)去招待一番。但這太平道半年前不是反過一次嗎?而且此人面容猥瑣,身上邋里邋遢,所以門口做主的幾位管事也不敢輕易做主請進(jìn)去……”
公孫珣當(dāng)即笑了:“然后偏偏太平道在冀州頗有‘靈驗’,你們又有些畏懼什么‘黃天’、‘太一’的,所以也不敢攆?”
“這是自然。”甄豹干笑道。
“道人!”公孫珣忽然下馬走了過去?!澳阏f你會望氣?!”
“正是。”那手持九節(jié)杖的豬腰子臉道人其實早就瞥見了公孫珣,只是一直裝作沒看到,專等對方搭話而已。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太平道人也曉得望氣?!惫珜O珣失笑道?!澳銈兲降雷铎`驗的不是符水嗎?心誠就能治萬病,心不誠方無效……望氣這種東西可是要有學(xué)問的!”
“我入太平道之前就修過《道德經(jīng)》、《易經(jīng)》?!卞邋莸廊税喝淮鸬??!白匀灰矔麣庥^星……”
“原來是位通經(jīng)典的大家?!惫珜O珣敷衍著拱了拱手。“那我問你,你看我將來成就如何???”
“少君氣勢非凡,頭頂云氣赤紅中帶著一絲凝紫,十年內(nèi)必為兩千石?!边@太平道人板著豬腰子臉睥睨言道。“再往后,我道術(shù)淺薄,就再也看不清了?!?br/> 公孫珣先抬頭看了看自己頭頂干干凈凈的天空,然后忽然又抬手指向了韓當(dāng):“那你看這位呢?”
“此人氣運(yùn)與少君相互糾纏,何須多言?”道人又是張口即來。
剛剛下馬的韓當(dāng)為之一驚,剛要再問,卻不料被一旁的婁圭搶了先:“那道人看我氣運(yùn)如何,我出身宛洛名族,十年間可能為兩千石?”
道人輕瞥了婁圭一眼:“連連搖頭,我一日只能望的三次氣,再多就力不能及了?!?br/> 公孫珣當(dāng)即冷笑:“那我再問你,你說這甄家的小公子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到底是怎么個說法???也是赤中帶紫?”
“非也,此間的小公子是滿府紫氣彌漫,貴不可言!”這豬腰子臉道人捋著自己頜下的胡須,還是張口即來?!按搜晕以缯f與這些人聽了?!?br/> “放你娘的屁!”此言一出,那邊甄豹忽的大怒道?!叭舴鞘枪珜O少君點(diǎn)破,險些中了你這無良道人的蒙騙……我家這要辦滿月酒的小主人分明是位千金,何來公子?連男女都看不出來,還貴不可言?!趕緊把他腿打折,交與附近的求盜管束!”
旁邊的護(hù)衛(wèi)、家仆聞言也是恍然大悟,紛紛抄起棍棒,只等公孫珣這邊入府后,就要讓此人知道厲害。
道人面上一驚,卻也不敢輕易逃竄……他哪里還不知道,只要這位帶著鹖冠的年輕貴人一走開,那自己立馬就要挨揍。
于是乎,這道人趕緊拽住轉(zhuǎn)身要走的公孫珣,勉強(qiáng)辯解了起來:“這位少君不要誤會。須知道,女公子也是公子,我哪里又辯不出男女來了?少君,我所說貴不可言者,說的就是這甄氏的女公子,女公子將來為姬,為何不能貴不可言啊?!”
姬者,意義廣泛,但指代女子時無外乎兩個含義——一個是帝王之妾,一個是貴族婦女的美稱。
話說,公孫珣早早就去鄉(xiāng)間,并不曉得甄逸這個孩子是男是女,他所說公子,也并非是刻意試探。當(dāng)然了,誤打誤撞被甄豹撞出了破綻后,他本來也已經(jīng)以為這個太平道人是個假貨,就算不是假的那也是個混吃混喝的。
但是,所以說但是……此時聽到此話后,他卻又有些恍惚了起來:“你是說,這甄氏女或許將來為姬?而且貴不可言?”
“正是如此!”這個豬腰子臉的道人已經(jīng)緊張的不行了?!罢侨绱耍≌侨绱税?!”
公孫珣回頭看看那甄府上方干干凈凈的天空,又瞅瞅這寬額頭的丑陋太平道人,滿臉的不解:“你真會望氣?”
“略通一二?!钡廊丝闯隽艘稽c(diǎn)端倪,不禁松了一口氣,無論如何,看來一頓打是可以躲掉了。
“既然如此,隨我進(jìn)來吧。”公孫珣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一來,他是萬萬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真有望氣之術(shù);二來,若非這道人提醒,他更是沒想到,自己這位甄逸甄師兄竟然還是袁紹和曹操的雙料親家!
話說,由于甄逸伯父為當(dāng)朝執(zhí)金吾,算是超品,所以甄府的規(guī)模和制度都極為廣大,一行人就在甄豹的帶領(lǐng)下往里面走去,而一路上公孫珣都在和這個道人閑聊。
“道人是何處人家?”
“并州太原郡晉陽縣人士?!?br/> “聽口音也像,那姓名字號呢?”
“姓王,名憲,字敏宏?!?br/> “太原王姓乃是名族,我雖然不清楚這里面的宗族關(guān)系,但前有王柔、王澤兄弟,俱為兩千石名臣,現(xiàn)有王允馳名海內(nèi),然后我還有一個同門,喚做王邑,也是一個俊逸之財……你既然是太原晉陽人,又姓王,可知道這些人士???”
道人面色尷尬,膽依舊回答的干脆:“憲辱沒了族名,論起輩分,我正是叔優(yōu)兄(王柔字)與季道兄(王澤字)的族弟……”
莫說公孫珣,就連那前頭引路時一直憤憤不平的甄豹都目瞪口呆。
不過,眾人再度打量了一眼此人容貌后,卻又有些理解了——這幅長相想不辱沒王氏的名頭也難,也怪不得此人會棄儒學(xu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