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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流渡司空府。
自從接到玄公南下視察江漢水利、詔令司空府尚書仆射玄智宏隨行的消息后,玄智宏就滿臉愁云,整日整日犯起了思量。
照說江漢水利是他繼任司空府以來主持的第一撥浩大工程,算得上是繼承家業(yè),完成老父生前未竟之志。可在玄智宏心間,卻是另有一番計較。
當年四世公玄壯邦英年離世,族中唯一的嫡支公族長老便是乃父玄壯邡。
可恨的是父親不分親疏,竟一手扶持年幼的堂侄玄智憲繼位,自己這個親兒子反而屈身在司空府之中,繼續(xù)做他的四品小官。
堪堪熬到老爺子駕鶴歸西,玄智宏出任尚書仆射已是四十五歲。每每想到自己大半生碌碌無為,壯志難酬,玄智宏心中總是涌起諸多憤懣。
人生百年,不過名利二字。既然聲名功業(yè)無望,守著司空府這份肥差,多多積聚錢財,也算聊補遺憾吧。
今年荊襄一行,玄智宏毫不客氣地私下截獲了上百萬錢,總算勉強對得起自己風(fēng)吹雨淋大半年之苦。
子胥瀆疏浚工程設(shè)計渠寬六丈六,深兩丈四,實際修下來寬四丈六,深一丈八。待到來年,向主公打一份呈報,就說上游砂石沖刷淤積,再向公府請資修它一次,又是滾滾錢財?shù)绞帧?br/>
早就思謀好了將這筆賬推在老天爺身上的,怎料主公旋即便要巡視江漢呢?
以玄智憲的品格秉性,一旦偷工減料貪污事發(fā),玄智宏太清楚自己將是什么下場了。
自己一旦身敗名裂,前程錦繡的長子玄天沐、機敏果敢的幼子玄天滄就將步己后塵,再無爭奪儲公之位的機會了。他們終生都將仰人鼻息,活在公族宗人們的鄙夷之中。
想到這些,玄智宏不寒而栗,對自己的一時貪念心生懊悔。可是木已成舟,多思無益,東窗事發(fā)已然迫在眉睫,而今,而今惟有果斷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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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僅二十五歲便已職司伏坎師虎牙將軍的玄天沐接到父親傳喚,當即離營回府,來見玄智宏。
玄智宏呆坐在書房內(nèi),看見玄天沐大步進屋,也不說話,只是默默垂淚。
玄天沐吃了一驚,忙問,“父親,何事傷心苦悶?”
玄智宏抬起袍袖拭拭眼角道,“為父大禍臨頭了!人頭落地便在眼前,今日喚你,便是永別?!?br/>
玄天沐瞬間腦門驚出冷汗,急道,“竟有此事!父親何出此言?”
玄智宏不住長嘆,道:“沐兒不知,你祖父心懷黎民蒼生,一生四海奔波操勞,今春為平定江漢旱情,搶修子胥瀆,終至累死在了楊口。為父我執(zhí)掌司空府,繼承你祖父遺志,日夜趕工,總算功成?!?br/>
”只是,只是災(zāi)情緊急,為了搶得工期,原本六丈六寬的渠道,施工時縮減了兩丈。你公叔不日便要巡察江漢,減工之舉必然事發(fā),你父安有命在?”
玄天沐聽了驚魂稍定,道,“此事何難?請父親如實稟明主公緣由便是,主公向來明銳過人,必能體諒父親為難之處?!?br/>
玄智宏搖頭晃腦,只是不住的沉默嘆息。
玄天沐見狀,思忖片刻,猶豫著問道,“父親可是另有隱情?”
玄智宏張了張口,話在嘴邊又咽了回去。
玄天沐上前兩步道,“此間只有父親與沐兒二人,便有難言之事,也請父親盡管說來?!?br/>
玄智宏勉強啟齒道,“便是賬目度支,仍以渠寬六丈六為計……”
玄天沐聞言不由得倒吸一口氣:“父親!你……”
玄智宏站起身來,來回鍍走,緩緩道,“為父生死倒也不曾掛懷,只是怕這貪腐丑聞壞了你們兄弟二人的大好前程。滄兒尚幼,沐兒你,可是儲公之位的當然人選?!?br/>
玄天沐茫然無措,只是搖頭,“沐兒從未覬覦過儲公之位,誰愛坐誰便坐去,沐兒只擔(dān)心父親安危?!?br/>
玄智宏板起臉來,訓(xùn)斥道:“混賬!我這一脈自你祖父起便是旁支,到你這一輩若是再無人執(zhí)掌公族重器,便要剔出三服之列了!你將來的兒子,最多只能封個子爵,再無登廷入閣之資!其中利害輕重,你竟不知計較!愚蠢!”
玄天沐被玄智宏劈頭蓋臉罵得垂下頭去,默默不語。
玄智宏停了一停,又道:“富貴險中求。事到如今,為父已有決斷,沐兒你能聽命行事么?”
玄天沐忙抬起頭,沉聲道:“全憑父親吩咐!”
玄智宏點點頭,右手指間在左掌中輕輕敲擊,在玄天沐耳邊低語一番。
玄天沐聽罷駭?shù)脦缀跆鴮⑵饋?,他后退幾步,直直望著父親,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玄智宏大步上前,用力捏住玄天沐肩膀,厲聲道:“為父性命,家門興衰,盡在沐兒你這一身,切莫膽怯猶豫,耽擱大事!”
3
五世公玄智憲帶著主后蒼華曲和公主玄天沁,司空府上下屬官隨行,一行上百人浩浩蕩蕩車馬粼粼,離了絳州風(fēng)流渡,一路南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