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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舟塢三里之外,玄家宗廟。
司紡府精心裁制的嶄新黑蟒袍往身上一穿,玄天潞仿佛在一夜之間便褪盡了青澀之氣,儼然一副器宇軒昂的青年英主模樣。
他筆挺地跪在宗廟祠堂中的錦團上,望著高處的神龕上,密密麻麻的先祖牌位出神。
五主共治迄今已是整整一百三十年,玄家歷代主公如履薄冰,勤政親民,可惜天妒英才,竟沒有一人盡享天年。
夏家、甘家在位的仍是四世主公,公族興旺人才濟濟,可玄家主公之位傳到他身上,便已是第六代了。
當(dāng)真是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么?
殺害主父的元兇尚未緝拿到案;
十歲的妹妹杳無音信生死未知;
主母沉疴臥床一病不起;
江漢治水的財政虧空巨大;就連黃河凌汛都比往年早到了一個多月,漕運受阻。這些棘手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沉甸甸地壓在玄天潞心頭。
昏暗空曠的祠堂中香燭繚繞,那些故去的先祖?zhèn)兎路鹫谝慌排排莆恢竽?,讓玄天潞忽然覺得無邊的迷茫與孤單。
這種感受如同濃霧一般,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了進去。
玄天潞身后,佇立著無言的玄智寰。他看著侄兒微微顫抖的瘦削背影,又是感傷又是憐惜,卻不知如何開口寬慰。
半晌,見玄天潞仍舊沉浸在低落中無法自拔,玄智寰只得輕咳一聲道,“主公,祭告已畢,該行加冕禮了,文武群臣和各公府特使都已在殿前等候多時?!?br/>
玄天潞緩緩站起,回過身來,臉頰上淌著兩行清淚。
玄智寰微微一笑道,“新主繼位的吉日良辰,主公還是以笑顏示人的好?!?br/>
玄天潞點點頭,抬起袍袖輕輕拭去眼淚,長吸了一口氣道,“公伯,我們走?!?br/>
叔侄二人邁步走出宗廟,這才發(fā)覺,不知何時起漫天大雪已經(jīng)簌簌而下。
2
隨著司禮官拉長嗓子的高呼一聲,“吉時已至,奏禮樂,行加冕——”,作為宗族之長的玄智寰,雙手高高捧著玄智憲當(dāng)年佩戴過的冕旒冠緩緩走來,輕輕戴在了玄天潞落滿雪花的頭上。
鼓樂長號聲中,廣場上的文武百官、各府使者、內(nèi)臣甲士們齊刷刷的跪倒在雪地之中,齊聲高呼“恭賀主公!主公萬年!”
玄天潞手捧潤下樽穩(wěn)穩(wěn)入座,輕抬左臂朗聲道:“諸位臣工免禮。”
待眾人起身后,司禮官接著喊道,“各公室禮賀——”
已是鶴發(fā)雞皮的蒼公府太夫人玄壯陌在使女的攙扶下最先走出人群,司典府尚書令蒼華吾緊隨其后。
一名黃門手捧禮單疾步奔到司禮官面前,司禮官將禮單高高舉起,朗聲唱道,“蒼公府賀儀:五銖錢錢五十萬枚,人參、鹿茸、靈芝、首烏、龍涎香各二十斤,恭賀玄公即位——”
人群中紛紛交頭接耳,不時傳出贊嘆之聲。
玄天潞心頭一熱,心知姑祖母體諒玄家難處,這番贈與自己大筆錢財,真是雪中送炭了,連忙起身謝禮:“潞兒謝過蒼公與姑祖母?!?br/>
玄壯陌老淚縱橫,慈愛地看著玄天潞,不住點頭道:“潞兒少年即位,玄家基業(yè)可就托付于你一身了。你當(dāng)效仿歷代先主,勵精圖治心懷子民!”
玄天潞正色答道“是”。
夏家此次趕到系舟塢的特使是儲公夏君徒。
這位年近五旬的老儲公滿臉堆笑,口稱恭賀,心中卻對十幾歲便榮登寶座的玄天潞無限艷羨。
夏君徒立儲之年,這玄家小子尚未出生,而今人家都加冕為主公了,自己的儲公之路依舊漫漫無期,著實教人意難平。
他這次帶來的賀禮是平底大漕船十艘,俱已泊在風(fēng)流渡碼頭。
夏家的司造府和司工府內(nèi)能工巧匠無計其數(shù),耒耬鋤犁、強弓勁弩、制車造船、機關(guān)器械等等物事無一不精無一不能。
這次帶來的大漕船,是公子夏子照嘔心瀝血、歷時三年方才設(shè)計建造完成的,每船耗錢達三萬,今日索性悉數(shù)奉于了玄家。
執(zhí)掌司津府的玄智寰和玄天潞對視一眼,心中甚喜。
玄家伏坎師所用五牙、乘龍、平乘等兵船,俱購自夏家司造府,司津府能造者,不過是些舴艋舢板。伏坎師已多年未能添置新船,漕運使用的貨船更是又小又舊,不堪其用。這番夏家以大漕船相贈,也是解決了玄家的燃眉之需。
喜悅之中玄智寰忽然心頭閃過一念:夏家在三年前無故興建了這批大漕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