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馮紫英不知為何忽地說了這么一句。
????賈璉并未接他的話,只聽著屋子里太醫(yī)又是刮痧又是施針又是湯藥,竟像十八般武藝全部施展在賈珠身上了,也不敢走開,待要勸說馮紫英先回去,又見他不肯,便與他一同在廊下坐著,待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瞧見邢大舅邢德全來了。
????邢德全道:“二老爺、二太太不好過來,恰我在,老太太便打發(fā)我來瞧瞧究竟?!?br/>
????“勞煩大舅了,大舅回去告訴老太太,大哥的病情據(jù)說沒有大礙了,我在這守著呢,若有事立時叫人捎信回去?!辟Z璉打了個哈欠,想起邢三姨、三姨夫昨日來榮國府請安,就問邢大舅,“三姨夫是做什么的?”
????邢德全笑道:“小姐姐年紀(jì)到底大了一些,哪里能尋到好的?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老光棍,二姐姐做的媒,在人家鋪子里做個掌柜。虧得小姐姐并不嫌棄他,還拿他當(dāng)個人看?!?br/>
????賈璉笑道:“若是這么著,請他去咱們家鋪子里幫著照應(yīng)也行?!?br/>
????邢大舅求得就是這事,忙感激地給賈璉、馮紫英斟茶,又道:“昨兒個過去請安,大老爺見有個這樣上不得臺面的連襟,忙賞了他們一百兩銀子叫他們買所干凈的小院子住;他們又在老太太跟前得了二十兩銀子、一大包衣裳鞋襪并兩領(lǐng)絹料帳子兩匹尺頭;二太太那是十兩銀子、一包她昔日的衣裳;二姑娘只說庫房里還有些沒要緊的大木頭家伙物件,叫他們買了院子后只管來跟她說缺什么家具。如今再有二爺給個差事,這日子就也不差什么了?!闭f著,又在心里埋怨邢夫人往日里不肯照應(yīng)他們姐弟,若早如此,如今邢家日子也不會過得那樣艱難——雖瞧著像是窮親戚在打秋風(fēng),到底日子好過了許多。又去房中看了賈珠如何,見李紈哭得雙眼紅腫如桃,又替李紈捎了兩句話,便趕緊出門向賈家去。
????往日里,賈母、王夫人是不肯用到邢德全的,但如今跟東府里分了宗,不好叫賈珍幫著辦事,叫個下人去又顯得輕慢,宗里的子弟讀書的年紀(jì)小、年紀(jì)大的各有差事,眼前就只有邢德全一個閑人,便使喚了他。
????邢德全才進(jìn)榮國府角門,就被賈母、王夫人的丫鬟簇?fù)碇蛸Z母那榮慶堂去。
????昔日不曾受過這等禮遇,邢德全心里頗有兩分受用,隨著丫鬟們進(jìn)了榮慶堂,見賈母、賈赦、賈政、王夫人、元春個個心急地看他,忙將在李家所見所聞?wù)f了一說,又將賈璉、李紈捎回來的話也細(xì)細(xì)說明。
????賈赦松了口氣,“有璉哥兒在,珠兒必然無恙?!?br/>
????王夫人挺直身子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暗罵李紈掃把星,又哼哼唧唧地問:“那怎沒將大爺接回來?”
????賈母坐在榻上摟著寶玉、湘云兩個罵道:“這說的是什么混賬話?哪怕是有個頭疼腦熱呢,親家也要留他們住下兩日不是?!?br/>
????王夫人心中一喜,暗道她果然糊涂了,這會子不是跟李守中重歸于好的良機(jī)嗎?該立時叫賈政登門道謝,跟李家握手言和才是,才要說話,被賈母一瞪,不禁一凜,不敢將心中那趁熱打鐵跟李家親密來往的話說出口。
????賈母對珍珠道:“叫廚房里將煨了半日的老鴨湯盛出來,還有宗里芬哥兒送的新鮮野菜燙了給你們大舅吃,野菜只合用熱水汆一回略撒些細(xì)鹽,若當(dāng)真做得太過精細(xì),反倒沒了滋味。”
????邢德全忙推辭不敢受。
????“一事不煩二主,待大舅吃過了飯菜,還要勞煩大舅再將珠兒、璉兒的衣裳鞋襪帶過去一些?!辟Z母含笑道。
????邢德全受寵若驚,連連答應(yīng)了,跟著個小丫頭就去賈母院偏房里吃飯去。
????“老太太,這正是珠兒跟李祭酒……”
????賈母嗤笑一聲,望著眼珠子亂轉(zhuǎn)恨不得立時跟李守中一家親的王夫人,再瞅了一眼雖不說話卻也是一副亟不可待模樣的賈政,嘆息道:“欲速則不達(dá),如今你們登門,李家未必不會將珠兒攆出來。放心吧,璉兒心里有分寸,定會叫咱們賈家跟李家握手言和?!?br/>
????王夫人低著頭掐著帕子,心說那有什么用,不過是給大房添磚加瓦,叫大房越發(fā)得意罷了。
????賈政低著頭,不敢逆著賈母的意思。
????賈赦懶散地待要說句風(fēng)涼話,又因偷偷親近小妾,覺得腰上虛得厲害,作勢叫人拿了放在他院子里的牛黃狗寶并些其他適用的貴重藥材出來,留著叫人捎給賈珠后,便懶懶散散地問:“母親,來抹兩圈骨牌吧?!?br/>
????賈母一愣。
????賈政將眉頭皺得緊緊的。
????“……左右無事?!辟Z母余威尚在,賈赦立時膽怯了。
????經(jīng)過了張材之女的事后,賈赦又連著兩次“沒忍住”,次次出了房門,就有若干人滿臉不祥地看他,叫他提心吊膽地不敢再好女色,唯恐一個沒忍住,送了老命,空有萬貫家財也無處使。于是琢磨著在賈母院子里找些事做,也將淫、心轉(zhuǎn)移開。
????賈母有閑情含飴弄孫,哪有心思看一把胡子一張老臉的兩個兒子彩衣娛親,略淡了臉色,隨后又唯恐賈政、王夫人夫婦離了她跟前,在背地里搗鬼叫李守中越發(fā)不肯跟賈家親近,于是點了頭,一面叫鸚鵡、琥珀去擺了桌子拿了骨牌來,一邊叫元春陪著抹牌,命王夫人坐在她身邊替她看牌。
????如此一來,二房里能做主辦事的,一個也休想離開賈母眼皮子底下,王夫人、賈政、元春三人雖心急,卻也沒奈何。
????邢德全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再隨著珍珠進(jìn)了榮慶堂,望見賈母帶著兩個一把胡子的兒子抹牌,心里詫異得很,領(lǐng)了賈璉、賈珠、李紈的衣裳,并拿了牛黃狗寶等藥材,便重新隨著金彩、林之孝出了門,沒走出寧榮大街,見賈蓉與寧國府一宗幾個玉字輩子弟沖他招手,少不得過去應(yīng)承兩句。
????“大舅老爺,我們?nèi)ヂ犘庸俪獞颍闳ゲ蝗??”賈蓉微微挑眉,有意要引著邢德全說幾樣榮國府中的荒唐事給身邊其他人聽聽,也叫那些人明白跟他們一宗才不虧。
????邢德全記掛著差事,推辭道:“不敢去,奉了老太太之命,要去李家探望珠大爺呢。”
????“這李家不是跟榮國府?dāng)嗔藖硗鶈??怎去李家探望珠大爺?”賈蓉疑惑不解地說。
????邢德全本是個待人無心、呆氣十足的,好容易“翻身”正經(jīng)地領(lǐng)了一回差事,有意顯擺,偏林之孝、金彩二人也在,不敢張揚,聊聊說了幾句,便與金彩、林之孝向李家趕去。
????賈蓉眼瞅著榮國府一群去了,聽邢德全話里的意思是李家刁難賈珠害得賈珠險些喪命,心思一轉(zhuǎn),與其他人一同道:“咱們雖分了宗,到底早先是一家人,那李家實在可惡,這般折辱咱們珠大哥,走,向李家給珠大哥討公道去!”
????這幾日里賈蓉從賴二手上弄了一筆銀子,手上越發(fā)散漫,眾人喜他舍得花錢,日日隨著他吃喝玩笑,此時聽他說話,哪有不從的。便擁護(hù)著他,騎著一隊二十余匹毛色油亮的駿馬,吆五喝六地叫了一宗的子弟沿著大街向國子監(jiān)祭酒李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