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篦箕巷,左彣提議回轉(zhuǎn)袁府,徐佑輕笑道:“不用這么小心,暗夭中了你一掌,受傷不輕,估計兩三天內(nèi)是沒辦法再來找我的麻煩。何況明日我就要啟程去錢塘,有樁未了之事,總要了結(jié)了才安心!”
“郎君指的是?”
徐佑嘆了口氣,他突然發(fā)覺從義興出來之后,自己越來越喜歡嘆氣了,這種感覺有點未老先衰,可不好,必須得改,道:“那三十多個為了護衛(wèi)我而死的部曲,他們也有父母妻兒,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心中多么的悲苦……風(fēng)虎,他們住在哪里,帶我去看看吧!”
左彣顧忌徐佑的安危,一心勸道:“既然就食軍中,死戰(zhàn)不屈只不過是份內(nèi)事,從做部曲的第一天起,就準備好了有朝一日死于刀劍之下,連我也不例外。郎君能如此心誠,他們就是泉下有知,也定當(dāng)銘感肺腑??裳巯掳地哺Q探在側(cè),不知什么時候會再次動手,為安全計,還是先回袁府為宜?!?br/>
“今日回了袁府,明日還不是要出城?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徐佑搖搖頭,道:“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左彣虎目中閃過感動的神色,他也是慷慨男兒,既然勸不動,也就不再多說,當(dāng)即帶著徐佑和秋分去了位于南城的部曲家屬的居住地。這是一大片按照棋盤化分出來的方格式的里坊,每五十戶居住在一個坊中,四面開有四門,晝啟夜閉,類似于后世的小區(qū)管理。大多房屋都是土木混合結(jié)構(gòu),外觀上大抵一致,下層是土,上層是木,開間多為奇數(shù),一般是三或五,造型簡潔樸素,缺少裝飾物和華麗的色彩,梁架涂以褐、黑色,而外墻多以白青為主?!洞呵铩氛f“丹桓宮楹,非禮也。在禮,則天子丹……大夫蒼,士黃,庶人則不許,謂之白屋也!”,而宋朝程大昌也說“古者官屋有度,官不及數(shù),則居室皆露本材,不容僭越采畫?!?,所以可知普通民居以白色為主,是階級森嚴的社會制度的一種體現(xiàn)。
入了坊門,左彣明顯跟里面的人都很熟悉,不時有人過來跟他打招呼,言語中雖然恭敬,但也透著幾分親熱。徐佑幾乎沒怎么說話,眼睛卻一刻不閑的望著四周,不管是對他而言,還是對之前的那個徐佑而言,最缺乏的就是對這個國家最下層的普通人的了解。如果他沒有什么大志也就罷了,但凡有一點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不僅要知曉上層社會的游戲規(guī)則,也要更加明白下層百姓的訴求和心態(tài)。
只有了解這個時代,才能最終融入這個世界!
“風(fēng)虎,你要放在戰(zhàn)時,足以成為名將,倒是知道待兵如子的道理!”又一個年邁的老翁拄著拐杖過來給左彣行禮,等他離開,徐佑打趣道:“只看這些部曲親屬對你的態(tài)度,就可以看出你為什么能夠服眾??刹灰】戳诉@兩字,將若不能服眾,則軍心不可用,哪怕再有奇謀妙計,打起仗來也要一敗涂地!“
左彣惶恐道:“郎君謬贊了,我最高不過做過區(qū)區(qū)軍候,所領(lǐng)部曲千人,何敢稱將?更別說名將了……之所以這些人與我親善,只因為我等都是卑賤之人,生逢亂世,要是再不互相幫襯,又哪能在世間立足?雖然我位階略高,但跟手下的部曲卻都親如兄弟,以心待人,人自然以心待我!”
“以心待人?風(fēng)虎,你能有這樣的見識,已經(jīng)接近了為將者的項背了!不過單單以心待人還不成,這世上多是狼心狗肺之徒,你以心相待,未必總能夠換來別人以心相報!”徐佑有心點撥,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可知什么叫將?”
左彣想了想,苦惱道:“本覺得這個問題應(yīng)該很好作答,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br/>
“哈哈,這個問題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所謂將者有三,一為將禮。軍井未達,將不言渴;軍幕未辦,將不言倦:軍灶未炊,將不言饑。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張蓋。是為將禮;二為將德。智、信、仁、勇、嚴,五者齊備,是為將德;三為將威。誅大為威,賞小為明,令出必行,賞罰必信,如天如地,三軍用命。是為將威;這三者具其一,可以稱將,具其二,可稱戰(zhàn)將,具其三,則是舉世無雙的名將了!”
左彣雖然一時領(lǐng)會不了徐佑話中的深意,但也覺得心弦一動,似乎觸摸到了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那種境界,心悅誠服的道:“郎君一席話,勝過旁人千言萬語。只是我實在愚鈍,恐怕這一世也未必能做到其中之一!”
徐佑微笑道:“那可未必……”
說話間,左彣停下腳步,望著門前掛著的黃白相間的碎頭紙,道:“這是什長李齊的家,當(dāng)日與殺夭一戰(zhàn),他是第一個帶著人圍上去的什長,卻被殺夭震碎了全身骨骼……郎君要不要進去看看?”
徐佑點了點頭,神色轉(zhuǎn)為肅穆,正了正衣冠,由左彣去叫門。來應(yīng)門是一個垂髫孩童,雙眼大而無邪,顯然認得左彣,回頭叫道:“阿母,左伯父來了。”
急快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婦人走了出來,不過十七八的年紀,膚色略有黝黑,但眉目清秀,只是容顏憔悴,雙眸紅腫如鼓,可想這兩日喪夫之痛,是如何的錐心刺骨!
她身穿斬衰,也就是不縫邊的粗麻喪服,這在“五服”屬于最重的規(guī)制,一般是子女為父,妻子為夫才能穿的喪服。走到近前,委身行禮,道:“軍候……”只說了兩個字,言語哽咽,立刻泣不成聲。
從來生離死別,為人心最苦之事,并且這等事又無從勸起,只有靠自個慢慢熬,熬的過去也就算了,熬不過去,很多人就此銷毀骨立,也都命不久矣。
“李家娘,這是義興世族的郎君,知曉李齊的事,特地過來探看你們的!”左彣知道徐佑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只是含糊的介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