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老屋是曲沃鄧家停尸的地方,這里已經(jīng)頗為破敗,不大住得人,但族中哪家有人過世了,發(fā)喪便在這里做身后事,免得驚擾到家中的老人稚子,也權當是給去世的人一個安身之所。
因平時沒有人看守,只一把鎖鎖了沒有人管,早已是四面破洞漏風,瓦面穿孔漏雨。當風穿堂而過時,還會吹出“呼呼”的陰冷之聲,平時沒事絕不會有人到這附近來。今夜的老屋更顯詭異,春雨下著,云遮了月,夜黑得伸手不見,老屋之中還傳來了一陣一陣的小女孩哭泣之聲。
暗夜當中,遠遠就聽見有小女孩的哭聲傳來,那小女孩哭一陣,停一陣,口中“嗚嗚”之聲不斷,在城南巷陌之間回蕩飄散。
張玥踩著被雨水打濕了的路,走到那一點燈光映照著的地方,只見老屋中跪著一個麻衣小女孩的身影,屋子正中間擺著兩條板凳,板凳上架著一口棺材,板凳旁邊還有個大水盆,接著屋頂破口垂下來的淅瀝雨滴,小女孩對著那口棺材,一邊燒紙,一邊抽噎。
張玥站在老屋之前,身邊福桔提著燈籠,身后跟了淳叔師徒三人,在門口停頓了片刻,她才邁了進去。福桔和淳叔跟了進來,屋子太狹窄了,淳叔的兩個徒弟就在外頭屋檐下躲雨。
鄧淼聽見有人來,有些驚疑地抬起頭來,今天大哥忽然暴死在城內(nèi)客店里,二哥福伯將人拉到老屋,還只來得及在棺材鋪買了一口薄棺,按二哥的意思這事且低調些辦,最好別讓噩耗驚動了正在病中的祖母,親戚朋友也有知道的,但鄧家如今的處境,主動來吊喪的也沒幾個。怎么這大晚上的,還有人來?
今晚是鄧淼自告奮勇地要來給大哥守靈,二哥在家照顧老祖母,入夜后福伯也來了,就在隔壁屋睡著,鄧淼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叫福伯時,就聽來人說道:“我與你哥哥有親眷之誼,驚聞噩耗,特來憑吊,還望節(jié)哀?!?br/> 聽來人說話斯文有禮,鄧淼害怕去了幾分,她擦了擦淚水,雖然年齡尚稚卻禮法不失,便向張玥還禮,說道:“大姐姐有心了?!?br/> 屋內(nèi)燈光昏暗,又有一口棺材,福桔心里發(fā)毛,原也不敢靠近,張玥卻緩緩走了過去,福桔沒辦法,也只好跟緊自家小姐。
棺木單薄,里頭躺著一個男子,棺蓋半掩,只推到鄧磊胸口的位置。燈光下瞧不清楚棺材里的模樣,這時候也不好將燈籠打在死人頭上照著看,再說福桔雙腿都已經(jīng)有些軟了。
張玥此番前來,說是吊唁只有七分是真,還有三分是來探視——來曲沃后的這番布局,把對方一步步逼入絕境,卻不料在最后關頭對方寧死不屈,竟然選擇自盡,這是張玥始料不及的,因此且不管事后會被張四時如何責罰,只以本心而論,張玥對鄧磊是抱懷愧疚的。
但她為人謹慎,不親眼看見鄧磊的尸體一眼總還有幾分疑慮,只是死者為大,對方既是養(yǎng)父的血脈,雖然還沒認過親,算算也是自己的兄弟,派下人粗手莽腳地確認死者身份,為免對死者太過不敬,實在不宜,所以干脆就自己來了。
忽然“咔”的一道閃電掠過,電光從屋頂破洞映進來,在棺中男子的臉上閃了幾下。
棺中男子的臉上毫無血色,脖子上還有一道紅得刺目的印子,但是這些都不掩他五官中的英氣。鄧磊長的五官端正,三停勻稱,只是此刻膚色慘白,人長得越是俊雅,在電光之下就越顯詭異嚇人。
福桔剛才壯著膽子仔細看了一眼,但馬上就嚇得捂了眼睛,低聲說:“小姐,沒錯,是……是磊……是鄧公子?!?br/> 這時閃電又劃啦著連續(xù)閃耀,福桔是不敢再看的,張玥卻還瞧著,只見棺中青年猶如一塊破碎的鈞瓷,清貴、冷冽而令人惋惜。
這個人是這段日子一直算計在心頭的,不料真?zhèn)€第一次見,卻是隔著棺材陰陽殊路了。
張玥嘆息了一聲,心中愧疚更濃了,正要回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人僵在哪里好一會不動彈。
福桔在她身邊,最能察覺小姐的變化,有些擔心地問:“小姐,怎么了?”
張玥沉吟著,忽然問道:“淳叔,上吊而死之人,淤痕一般在什么位置上?”
跪在一邊的鄧淼心里奇怪,心想你探訪就探訪,怎么忽然說起這個來?
那邊淳叔已經(jīng)說:“在喉軟骨下方,若是男子在喉結之上,女子在相同位置?!?br/> 張玥心道:“剛才電光一閃之下……淤痕的位置似乎不對!”
在這暗夜之中、破屋之內(nèi)、棺材之旁、死人之側,也不知道她是不怕,還是心性壓得住恐懼,竟然轉身走上兩步,手就往棺材里探去。
福桔一驚:“小姐,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