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戲臺當(dāng)中,四個人圍成一團,兩男兩女,兩老兩少。而居中站著一個白鼻頭的店小二,正左右為難,說著戲詞——原來這就是晉南地方名戲《老少換》,講的是年近六十的老富翁買了個芳齡十八的小嬌妻,而一個年僅雙十的小秀才卻被人坑騙娶了個半老徐娘為妻。兩對兒年齡差異如此之大的夫妻,一起來客棧投宿,引發(fā)了一場啼笑皆非的換姻緣。
此刻,就演到了客棧老板誤會了年輕人是一對,年長的是一對兒,而安排錯了客房的橋段。因唱詞唱腔極為有趣,故而此處歡聲不斷。
圍觀的眾人原本控著嘴角聽著唱白,等掌柜喊完“我的親娘喲”,轟然笑聲乍響,哄隆隆如泄洪般,從眾人嘴里奔涌而出。丑角兒看看觀眾興起,開始楮門子——楮代指紙鈔,楮門子就是收錢。舊時的曲藝都是在街頭討生活,所謂“楮門子金,墊話兒銀,正活兒銅”,你戲再好活再妙,討不來錢,觀眾不打賞,這戲也就白演活兒也就白使了。
這時戲還沒演完呢,不能用托楮(就是拿著個盆子盤子走一圈觀眾往里面放錢),丑角就只能用說辭來討飛楮(觀眾往臺上扔錢),丑角就將討楮的詞兒,放到了戲里面去,逗觀眾的樂,賣戲子的慘,圍觀的人都笑了起來,也都知道要給賞錢了,又被丑角逗樂,哈哈聲同時響起,然而飛上臺的銅錢卻寥寥無幾。
張磊身邊有個老漢嘆息說:“看這行情一日見一日差了,大伙兒兜里都沒錢了,在晉南這地頭,這般好戲如果放在二十年前,銅子得如雨點一樣飛過去?!?br/>
張磊是節(jié)儉慣了的人,原本只準(zhǔn)備跟風(fēng)賞了幾枚銅板,卻見戲臺上幾個角兒就著戲份,同時朝這邊躬身,他就明白了,又聽了旁邊老漢的話,委實覺得這些人不容易,臉上就露出猶豫來。
小福庭問道:“少爺覺得唱的怎么樣?”
張磊道:“還可以一看?!?br/>
小福庭就摸出銅錢來,一把一把地朝戲臺上灑,張磊是在京城歷練過的,雖然年紀(jì)不大,但已經(jīng)能控制臉上的表情不輕易泄露內(nèi)心的想法,雖則不動聲色,心里卻有些訝異:“小福庭灑的這些錢,回頭是不是得算我的?”
便見戲臺上的演員便朝這邊拜謝,他們這個草臺班子里的幾個小孩慌忙搶撿。
旁邊的老漢說:“哎喲,現(xiàn)在有錢的老爺都學(xué)京師江南,把戲班往家里請,可好些時候沒在廟會上見著這般豪客了?!?br/>
一時間無數(shù)道目光都朝張磊這邊看來,臺上的戲繼續(xù)開演,張磊卻沒心思看下去了,站起來走了,出來的時候,那個送板凳的閑人一路幫忙開道,直將張磊送出人群。
孫小勝也從樹下翻下來,抓了那些沒吃完的瓜子,桑耳沿著廟會集市慢慢轉(zhuǎn)悠。
這廟會上的東西繁多,叫賣又給力,張磊便被勾得有些手癢,小福庭眼色好,就看出張磊的意思,笑道:“少爺想買什么叫我一聲就好,大小姐讓賬房那邊每月給我十兩散碎銀子,二十吊銅錢,是備著給少爺零花用的。少爺如果還不夠用,再要取錢就得去賬房畫押了?!?br/>
張磊心想果然如此。
這十兩銀子、二十吊錢可是個大數(shù)目,明朝一個縣官一年的正經(jīng)俸祿也才一百五十石米,按如今一兩銀子約莫購買兩石大米計算,折合成白銀也才七八十兩,一吊銅錢就是一千文,約莫是一兩銀子的價,加起來將近三十兩的銀子,當(dāng)?shù)靡粋€縣太爺快半年的正經(jīng)收入了,卻只是一個養(yǎng)少爺?shù)牧慊?,張家的豪富由此可見一斑?br/>
張磊心道:“這一路上都吃著張家的米,用著張家的人,剛才小福庭還幫我擺闊打賞了,現(xiàn)在再想著不用張家的錢也就矯情了。罷了,既然已經(jīng)認(rèn)了父親,就是進了這個家門,隨他吧!”
便見著什么癢眼睛的就買了,他母親從小教導(dǎo)得他好,既然買了東西,就要念著家里的人,不能只想著自己,張磊在張家沒什么熟人,只按照禮數(shù),給老太太、張四時、大太太、雪花鹽都買了點土產(chǎn),給自己買的都是自己喜歡的,給張玥買的幾件就費了好些心思了。
小福庭很快拎不動了,就花一個銅板隨手雇了兩個在廟會上討生活的小童拿了跟在后邊,張磊又相中一攤水果,見兩籮筐果子都是好果子,就讓挑去張家,一籮筐給淳叔韓安師徒,一籮筐給幾個兄弟姐妹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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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逛到一個賣字?jǐn)偳?,張磊停住了腳。這個賣字的攤子不大,但上面掛著的兩聯(lián)字,倒也有幾分功力。
張磊站在字?jǐn)偯媲?,一字一頓念道:“右邊這聯(lián)‘五車詩膽、八斗才雄’口氣雖大了些,但字寫得不壞。左邊這個‘鐵口直斷、一卦一金’是怎么回事?這究竟是幫人寫字的,還是幫人算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