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心下一動,又聽李、陳都主動向趙員外打招呼,有兩個小鹽商趕忙湊過來奉承,張磊馬上就猜到:這個老相識多半就是“張邢趙李陳”五家排第三的“趙”家老爺。他早知道這位趙員外豪富,不然也買不起那四十本宋版書,卻沒料到他竟然是晉南五大鹽商之一。
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曲沃一別,又讓他們在這里給碰上了。
兩人正要見禮,忽聽邢大舅爺招呼道:“老趙,快來快來!別跟不相干的人瞎招呼。”
趙員外聽了這話,眼珠子一轉(zhuǎn),就笑嘻嘻走過去了,站在了邢大舅爺旁邊,這一下形勢就更明顯了。張四時不在,所以兩個人站在了一起,這下子就將這棚子里各家鹽商的實力地位給顯示出來了:雖然“張邢趙李陳”五家并稱,但邢趙站得更近些,顯然李陳的實力要比邢趙為遜,而其他小鹽商就更不用說了,很自覺地站得更遠一點兒。而張鉅就站在邢趙中間,邢大舅爺有心地捧著他。
趙員外是個人精,從別人三言兩語中就猜出了怎么回事,也就隨口捧了張鉅兩句。他是隨口捧,李、陳兩位用語就斟酌了一些,但畢竟還端著長輩的架子,至于那些小鹽商吹捧起來那就沒有下限了。
棚子里登時熱鬧無比,唯有張磊一個人站在角落里,冷冷清清。
忽然間,小鹽商里頭就有一個捋著胡須打量了他一眼,幽幽道:“前兩天我親戚出了個事,他生了五個女兒,就沒個帶把的,所以就收了個養(yǎng)子,又找了個贅婿,幸好那女兒女婿又給他生了個孫子,結(jié)果這螟蛉就跳出來了,竟然逢人就說他兒子才是大孫少爺,這不是不守規(guī)矩想要謀家產(chǎn)嘛,我那親戚就求到我家里來找我做主,我能怎么做主,當然是找了幾個人,一頓棍子將人給打斷了腿!這養(yǎng)子就該有養(yǎng)子的樣,守養(yǎng)子的規(guī)矩。萬不該學那野鳩還想鳩占鵲巢,那就是不懂規(guī)矩了?!?br/> 小鹽商們一聽都笑:“這是不懂規(guī)矩啊!”又有人說:“人啊,再怎么著也不該學那野鳩,毛都沒長幾根,就想占鵲巢?!?br/> 李老爺斜睨了張磊一眼,譏笑道:“那些個小地方出來的人,哪里懂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你們這要求也太高嘍?!?br/> 一時之間,全都哄笑了起來。
小張掌柜就站在棚外,把這些話都聽進去了,心里有些擔心地朝張磊望去,卻見張磊眼觀鼻、鼻觀心,就想什么也沒聽見一樣,小張掌柜倒不禁佩服了起來,心想:“雖然此刻不可能有什么反制的手段,但磊少爺這份涵養(yǎng),倒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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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外頭忽然傳來皂役的吆喝,讓大家緊著排好隊,準備要去接新任的運使老爺。
中國人做什么事情都是有規(guī)有矩的,尤其是這官面上的事情,更是分毫都差不得。張磊因站在棚子的最外側(cè),所以微微轉(zhuǎn)頭,就能看見城門打開了,一排的轎子抬了出來,想必那就是幾個要去迎接的官員。
再跟著又抬出了兩三頂轎子,后面跟了一群人,沒穿官袍,卻都穿著綾羅綢緞,想來便是本縣鄉(xiāng)紳了。
張磊回身瞥了棚內(nèi)一眼,只見滿棚的鹽商穿的都是布衣——大明禮制森嚴,什么樣的身份地位就得穿著什么樣材質(zhì)眼色的衣服,鹽商作為“市農(nóng)工商”的最底層是不能穿絲綢的,平時這些人私底下犯盡忌諱,今天要出席重要的正式場合,就都換成了平時不穿的土布衣裳了。
再接著,就看到一群青衿學子列隊跟在后面,張磊望見他們,心中暗嘆了一口氣,曾幾何時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應該是排在最前面的。
再接著便應該是本縣鄉(xiāng)老之流的人物了,再之后就該輪到鹽商們了,鄉(xiāng)老等人正列隊要跟上,兩個皂役跑了過來催促,讓鹽商這邊趕緊列隊準備跟上。
棚子里頭,一個小鹽商頗為諂媚地對邢大舅爺說:“邢爺,您看怎么安排?”
邢大舅爺笑著說:“還能怎么安排,照舊啊?!?br/> 趙員外瞥了張磊一眼,忽然道:“要按以前當然是張爺走在前面,可老張現(xiàn)在不在,蛇無頭不行,這可怎么照舊?”
好幾個鹽商都說:“張爺不在,那當然是邢爺打頭陣啊!”說著,就都要把邢大舅爺往首位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