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地黃,五味子,官桂……”
李壯勇和李猛一起讀著扁鵲寫出來的藥方,因為讀的快慢不同,兩只腦袋不自覺的碰到一起,發(fā)出“砰”的一聲。
“大伯!”李猛疼的叫了一聲。
李壯勇恍若不覺,扭頭問扁鵲:“你是在哪里學的?”
扁鵲遲疑了一下,道:“在家。”
對他來說,跟著師父流浪,哪怕是四海為家,也算是在家里。
李壯勇繼續(xù)追問:“是跟家里的長輩學的?叫什么名字?”
“師父的名諱,不便告知。”扁鵲微微搖頭。這是師父早就提醒過的事。
“看方子,是一個改的地黃引子湯,怎么,你是覺得,這個方子能治李猛的病?”李壯勇也是帶侄子去看過幾位醫(yī)生的,其中就有喝過地黃引子湯,雖然沒治好,但他對里面的用藥等等,記得卻挺清楚。
畢竟,他自己就是開鋪子的,對花了大價錢的方子,總是念念不忘。
扁鵲則是被問住了,他跟著師父學習多年,實踐的次數(shù)卻是屈指可數(shù),也沒有足夠的經(jīng)驗來給出一個肯定的判斷。
“據(jù)我所學……”扁鵲開口說了一句,卻是搖搖頭,實話實說道:“單這一個方子,是治不好病的。李猛兄的身體顯然是沉疴已久,若想治療,總得多試幾個方子,花費一段時間才行。”
李壯勇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眼里卻是有些失望,道:“你估計是真的學過些,但你的方子,我們不能用。”
“為什么?”扁鵲有些奇怪。
“說你學過,是因為你說話的調調,跟我們看過的幾個老醫(yī)的調調挺像的。”李壯勇徹底放開了,笑著搖頭:“不能用,是因為我們用過類似的方子了,沒道理再浪費錢了。”
李猛亦是憨厚的一笑:“我確實是喝過類似的。”
“方子類似,效果可不是類似的。”扁鵲說起醫(yī)術來,態(tài)度是極其認真的,與應工時的隨性截然不同。
李壯勇反而更確定了扁鵲的新手,像是面對顧客似的,哈哈的一笑,敷衍的道:“知道了知道了,等過段時間,騰出空來,我們再試試。”
“喝藥哪里需要騰出空來。”扁鵲不認可李壯勇的理由。
“藥材總要錢吧。”李壯勇笑著點了一句。
扁鵲一愣。
要是幾個月前,他對錢大約還沒有什么深刻的認識。但在今天,他已經(jīng)非常理解“一文錢難死英雄漢”的概念了。
扁鵲自己沒錢交房租,也就非常理解李壯勇沒錢買藥的借口了。
而且,地黃引子湯僅僅是用于治療的第一道方子,后續(xù)的方子一日日的吃下來,說不得要用到人參靈芝之類的貴重藥材。
扁鵲想到這里,不禁認真的思索起來。
他以前跟著師父學習的時候,從未考慮過藥材的貴賤問題——他固然知道藥材的價格不同,甚至懂得鑒定各種貴重的藥材,但在撰寫藥方的時候,扁鵲是不需要考慮這些問題的。
然而,此時此刻,扁鵲已然意識到了治病的價格問題。
“若是不著急的話,也許可以嘗試用藥膳。”扁鵲提出了新的想法,且道:“藥膳的速度可能會慢一些,但效果并不差,反而更適合于補充元氣。”
“藥膳……膳是有錢人吃的東西吧。”李壯勇習慣性的否定扁鵲的建議。
“藥膳可以用名貴的藥材,也可以用便宜的。”扁鵲糾正的依然很認真。
李壯勇笑了,這時瞥了眼侄子,順口道:“反正中午的飯要交給你來做,平時也有山民來賣藥材,有不太貴的藥材,你可以收下,煮著試試。”
他這么說,算是拒絕之外開了個口子。
他這里的糧油鋪子原本就是敞開了收東西的,尤其是夏收秋收之外的時間里,如橡果、蘑菇之類的食物才是收購的主打,而采摘它們的山民,自然不可能獨摘某一種,路上遇到認識的藥材了,也會順手采過來,若是價格不高的話,往往喜歡在賣其他東西的時候,順道賣給某個店鋪。
李壯勇往日里收了藥材,都是積攢一段時間,再一齊賣給藥鋪等等,尋常藥材未經(jīng)炮制,通常也花不了什么錢。李家平時就有拿藥材做菜的習慣,熬粥也無所謂。
扁鵲卻是略顯意外的問:“我要做中午的飯嗎?”
李壯勇理所當然的道:“你不做就要我來做,總不能請人來做吧。你不是一個人在家吃飯嗎?所以應當是會做飯的吧?”
“煮粥……是會的。”扁鵲回答的勉強也不勉強。
要說起來,他煮藥是真的一把好手,還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練習抓藥和煮藥了,在跟著師父偷偷出去行醫(yī)的時候,他這項技能更是用的很頻繁,熟練度也是絕對的高。
不過,煮飯煮粥和煮藥,總歸是有些不同吧。
“剛開始,煮粥也可以,之后要快點學會做其他的東西。”李壯勇的眼神卻很嚴厲。
他不介意雇員跟自己的聊天的內容,但做工要是挑三揀四可不行。
正如其所言,做飯這種事,扁鵲若是不愿意做的話,可就得他來做了。
花了工資請來的員工,自然是做的活計越多越好了……
“好吧。”扁鵲無奈點頭,心下開始思索煮粥的要點。
“李猛,你教教他。”李壯勇將新雇員安排的明明白白,背著手回了前臺。
玄雍的糧油鋪都是要執(zhí)照的,而有執(zhí)照的糧油鋪,生意總歸不會太差。唯一的問題,就是糧油鋪的重活太多。
扁鵲看著像是個有力氣的年輕人,李壯勇有了這個看法,整個人都覺得輕松下來。
再有街坊來買東西,李壯勇招呼的都更加殷勤了。
淡淡的飯香味,自四面八方飄散出來。
坊市內的商家多與李家類似,采用前院開店,后院住人的模式。做飯什么的,也都在后院的廚房里進行。
這會兒到了飯點,各家各戶不約而同的燒起飯來,食肆的伙計也提著食盒,四處跑著送飯。
李猛忙了一天,也有些餓了,眼巴巴的望著扁鵲,卻見他蹲在鍋邊,正在將幾種糧食一顆顆的丟進去,嘴里念念叨叨著什么。
“你這樣子,咱們什么時候能吃得上飯啊!”李猛急切的望著扁鵲,餓的直皺眉頭。
“稍等片刻。”扁鵲不急不躁的道:“我今天做的粥是仿四君子湯的,用了四種蘑菇,四種藤蔓,四種橡果和四種谷物,多煮一會效果更好。”
李猛走近兩步,就見兩個人頭大的砂鍋里,一汪綠色的粘稠物咕嘟咕嘟的冒著泡兒……
“你有毒吧。”李猛的手都攥成拳頭了。要不是他體弱多病,現(xiàn)在就得揪著扁鵲的脖子喝問他了。
扁鵲神情安然,道:“毒與藥,何必分的那般明晰。”
“啥?”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附子有毒,卻有回陽救逆之功效,佐以當歸,煉成蜜丸,就有補氣養(yǎng)血的功效,與你內虛目暗的癥狀正相符,你吃不吃?”
李猛聽的一頭霧水:“你說啥?”
扁鵲嘆口氣:“沒毒,粥里的綠色是海風蔓和青風藤的顏色。”
李猛這才“哦”的一聲,再一屁股坐到了扁鵲身邊,愣愣的看著火苗舔舐砂鍋。
砂鍋茫然不知,依舊咕嘟咕嘟的冒著泡,鎮(zhèn)定的像是扁鵲一樣。
扁鵲的眼神也有些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