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今日之事,并非萬分為難,非此不可。便是奚明玉假扮不成,也不至于壞了事情,所以想了一回,明玉心中反而平淡了幾分,笑著瞧著那局促樣子的小少年。那小少年瞧著她神色,更加著急。雙手攥緊,牙關緊咬。明玉心中大是好奇,輕聲道:“小兄弟,你有什么著急的事情沒有?若是有,你便說?。 ?br/> 那少年“呼”的一下站了起來,腦袋猛地碰在車棚頂上,被馬車慣力甩開了一步,整個身子撞在了車門上。他卻一聲沒叫,直直瞧著奚明玉,幾步走了過來,一把把明玉的手拽在了自己手中。明玉心頭一驚,緩聲道:“你,你有什么事情啊。”
少年臉色更加紅了,咳嗽了一聲才說出話來:“你可是見過我姐姐?”明玉笑道:“你姐姐叫做什么名字,長得什么樣子?我近日見到了好些可愛女子,也不知哪一個是你姐姐?!弊屑毧粗巧倌昝佳鄣臉幼臃直妫挥X得清秀典雅,卻并不覺得像是見過的什么人。
少年道:“便是你身上這石竹花的香味,和我姐姐身上一般無二。她治病的藥材常有一味石竹,身上平時也就是這石竹花的香味。你一進來,我就聞見了?!?br/> 明玉喃喃道:“石竹花?”她捧起袖子,聞著上面味道,果然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花兒香味,但卻也聞得不怎么清楚。心道:“這衣服便是柳姐姐借給我的啦,若是有香味也是她的。這小孩子說的姐姐難道是柳媛姑娘?這就奇怪了?!彼徛暤溃骸拔抑酪晃还媚?,可是她是獨生的孩子,沒有兄弟。你說她是你姐姐,我便不知道對是不對了。”
那少年一時局促,少時,緩聲道:“我是收養(yǎng)來的孩子,認她爹做了義父,平時叫她姐姐,心中也當做她是姐姐。但,但,但終究……”明玉立時大悔,忙道:“我和柳姑娘,我們認得不過也就是一天的功夫,我知道的畢竟也是有限事情。家中親眷這樣的事情,恐怕還來不及說?!?br/> 那少年卻只聽見了“柳姑娘”這三個字,啞聲道:“你見了,我姐,柳姑娘,你見了她是不是?!泵饔裎⑽⒁稽c頭,少年便連珠一般問道:“她好不好,臉色是發(fā)紅還是發(fā)白,可曾哭泣,可是在難過?”明玉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她很好,心情好的多了,事情也看得開了?!鄙倌旰鋈蝗缡苤負?,大聲道:“什么叫看得開了!”
明玉一驚,心道:“我佯裝說她看開了情事,這不是好事嗎?這孩子怎么這樣生氣著急?倒好像為陸豐彌叫不平一般??伤诳诼暵?,都是柳姑娘身體好壞,這可奇怪了。”
金玉笙見情形不對,大聲咳嗽了一聲。那孩子恍惚驚醒了,抬眼向著金玉笙和那丐幫男子看去。金玉笙垂眸淺笑,假作不知,那青年卻目光如電,看著這孩子。孩子被他瞧著發(fā)暈,喃喃道:“我……”
男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回過了臉去。明玉瞧著他樣子,一時間想到了一板一眼的師兄張玄素,不禁撲哧一笑。
卻聽見這青年忽然開口說話,道:“報不了父仇,除不了奸邪,此時還要去出賣色相討好一群不知所謂的女人,人生可笑如此,卻還有心思惦記著一個女子,當真活的沒有味道?!苯鹩耋仙焓峙脑谒绨蛏?,淡淡道:“羅嗦什么!”那男子便不說話了。
那孩子怔愣了一下,全身發(fā)抖,兀自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明玉聽著這話,心頭也是一驚。繼而緩過神來,心道:“說來,報不了父仇,除不了奸邪,我也是一般無二,很是沒用??蓱z我直到此刻,也還沒有分辨清楚,那害了我父親的,害了我?guī)煾档?,到底是個什么?”她轉念想:“若是我殺了姐夫,殺了阿曼夫人,我的仇恨便真的報了嗎?如此還不夠,但我心底里到底憎恨的到底是誰呢?說來,報仇雪恨,本來和死去的人沒什么關系,都是為了活著的人心安才做出的舉止??墒?,我要如何才能心安呢?”想來想去,大是苦惱。也無暇顧及那神色特意的孩子。
不多時,車馬到了山腳,來了幾十個粗使弟子,換做木抬轎子,以免夜路刮擦,劃破了眾人衣服。上了山,轉眼就見到了青城山門。卻見門口烏壓壓不少人流、馬匹、轎子,看來只像是夜市一般。奚明玉和金玉笙對視一眼,兩人一起沖到了人叢前面去。只見門口站著一眾錦衣弟子,香囊錦帶,玉冠折扇,正笑鬧不絕。
兩人驚訝的瞧著,金玉笙道:“莫非是城里的讀書人都來了不成?”只聽近旁一個男子道:“我這扇子,乃是書山墨客信中其先生的題字,他雅號草上飛鳳,擅長用草書仿作女子筆體。筆力橫飛之中卻又有上幾分裊娜風流,盛于當世文人太多,很是珍貴可愛?!绷硪粋€道:“看你這人長相威武,卻不知道原來膽子這樣小,既然心中喜愛女子之字,何必讓個寫個女子字體的男子冒充來著?你看我這折扇。”那先前說話的男子低頭一看,驚訝道:“這是秀秀姑娘的題字!哎呦,你原來認識藏雪樓的陳秀秀姑娘!小生多有失禮了。正如兄臺所說,小子多少有點膽子小了,但也這不全是小生的過錯。若是小生本來識得如同秀秀姑娘這樣的美麗女子,又教她題了一副扇面,那有怎么敢收藏匣中,不以示人?還盼望兄臺……”
明玉心頭一動,忽然想到進城時看到的所謂“藏雪樓”,拉過金玉笙道:“不是文人墨客,是花花公子。那藏雪樓乃是煙花巷柳之地,這幾個男子恐怕都是一路貨色,有錢人家斗雞走狗,雅號風流的紈绔子弟罷了?!?br/> 金玉笙一愣,臉上立時出現(xiàn)了怒氣,道:“我說童泰來問東問西的,還以為他為人熱心,嘴巴上又是話多,沒想到暗地里還打著這一手好算盤。你瞧那個簾子上面繡著雞冠花的轎子,里面八成就是他家的那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混蛋兒子。******,這是什么世道,我們擺開龍門陣本就難之又難,又有這些混蛋紈绔前來攪局。若是真被那些女子瞧上了哪一個,真變成了選美人的比賽,青城派丟人便丟到前十八代祖宗上了,我們武林同道也不太光彩。”想了想,取出了衣帶中夾著的蒙汗藥,瞧著明玉道:“奚姑娘,你先幫我看著場子,見若是有人起了疑心,便叫我住手,好不好?”
明玉心下一動,約略明白過來,道:“好!金姑娘,此時兇險,你萬分小心。”金玉笙笑道:“也不怕,總歸不行了便逃之夭夭罷?!闭燮鹨恢话?,翻進了青城內墻去。
過了不久,忽然聽見門內傳出說話聲音,道:“佟姑娘叫我來給大家送茶啦?!遍T衛(wèi)道:“是是,謝佟姑娘的好。”那聲音又道:“門口就是等著選作掌門的相公了,是不是?”門衛(wèi)道:“是了,就是他們?!鼻耙粋€聲音道:“帶來的杯子還有剩余,這就把這些茶水拿來給他們吧。潤潤喉嚨,也是很好的?!遍T衛(wèi)道:“是,是,小姐心善?!?br/> 只見大門支呀呀打開來。守門的士兵先出,隨后走出了個鵝黃色衣服的少女,頭發(fā)用同色絲帶綁著做兩個雙環(huán)小髻,絲帶垂下,裙裾猶如流蘇。那少女不過豆蔻年華,眉目青澀,但那精靈可愛的神色卻從眉梢眼角流出,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奚明玉先是一驚,隨即便明白過來,心中笑道:“我先還想你是怎樣叫門衛(wèi)這般相信的,沒想到這技巧居然這樣的簡單。只不過換上一身漂亮衣服,回復了個美貌姑娘的樣子,便足以說明自己身份了。那一群女子,這些士兵想來也不能全記住,推說是其中哪個的侍女,他總歸不會懷疑你什么?!?br/> 這女孩子正是金玉笙。她淺淺一笑,端的是頑皮可愛。把士兵端在盤中的茶杯一一分給堂下諸人,溫聲軟語道:“您好,您喝水。”有人見她親切可愛,有人以為她是朝中女使的手下丫鬟,有意討好,茶杯都接了下來,她倒上的茶水也都照樣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