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清晨,沈絳在床鋪上醒來,窗欞雖緊閉著,卻有絲絲光亮從外面透進來。她微眨了眨眼睛,終于適應了晨光。
外間似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側耳聽了好久,當真是一丁點沒聲音,一時她有些心亂。
于是沈絳安靜下床,走到門口,正要往外看。
誰知門被推開,一身青色官袍的謝珣緩步走了進來,兩人四目相對。
謝珣望著半藏在門口的沈絳,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肩頭,身上的中衣領口微亂,一截白嫩纖細的頸子露在外面,瞧著細膩光滑,只怕連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都比不上。
白皙的臉頰兩側還殘留著淺淺紅暈,無意中散發(fā)著剛睡醒的嫵媚。
沈絳本來心底還有些慌亂,此刻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晨曦從敞開的門房,肆無忌憚的闖入。
謝珣凝視著沈絳,低聲開口:“醒了?!?br/>
沈絳看著謝珣,略歪了下頭,長發(fā)順著肩頭滑落下來,她如釋重負道:“我還以為你出門了?!?br/>
她獨自留在這里,要是有人闖進來,只怕就出事了。
畢竟留一個女子在京兆府衙門里過夜,對他的名聲也有大礙。
“我只是出去給你買了套衣服?!敝x珣走過來,將手里的衣服遞過來后,眼睛微撇向一旁。
沈絳接過衣服,正奇怪他為何這般,待她低頭看了一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領口的風光。
前襟一夜下來被碾的有些凌亂,領口敞的有些大,她自己低頭看到了里面那一抹淡粉色。
“謝謝。”沈絳盡力克制聲音的不亂。
可是轉頭她就急急進了里間,將干凈衣服扔在床鋪上,雙手壓著臉頰。
此刻臉頰滾燙,微涼的手掌貼在上面,這才稍稍降了點溫度。
片刻后,她平復心情,將衣服拿了起來。
這才發(fā)現(xiàn)這套衣裳與她昨日穿的那套,不僅顏色相似,就連款式都有些相同,即便仔細看也不容易認出來是不同的衣服。
昨天她的那套衣裳,沾了血跡。
晚上可以仗著光線昏暗,把衣服上的血跡混過去??墒前兹绽?,若是真的遇到搜城的錦衣衛(wèi),想要混過去,并不容易。
于是她把這套新的衣裳換上。
等出來之后,她已經(jīng)重新束好長發(fā),一副男子打扮。
謝珣此刻坐在案桌旁,低聲說:“京兆府今日應該極忙碌,待會我讓人送你回去,就說讓你回去拿些東西。到時候你讓清明準備一套我的衣裳,交給車夫帶回來便好。”
“你身邊沒人伺候,可以嗎?”沈絳低聲問。
自從她這個假冒的小廝出現(xiàn),謝珣便沒有將清明帶在身邊,所以沈絳心底頗為愧疚。
謝珣一雙黑眸靜靜望著她,才開口道:“無妨,我不過是七品推官,身邊即便沒有小廝也不礙事。況且衙門里還有衙役,若有事吩咐他們?nèi)プ觯彩且粯?。?br/>
如何能一樣,自己的人用著才放心。
待沈絳坐上回家的馬車,果然一路上竟都設置了關卡。
據(jù)說錦衣衛(wèi)從昨個半夜開始,就一直在全城大搜捕,一副誓不抓住對方不罷休的模樣。
好在沈絳有京兆府的文書,有驚無險回到家中。
她敲門時,門內(nèi)傳來阿鳶提防的聲音:“是誰?”
“是我?!彼_口說了句。
阿鳶立即打開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望著她:“小姐,我快嚇死了。這一夜你去哪兒了?”
沈絳直接將她推進了院子里,“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進院子再說?!?br/>
于是兩人邊往里面走,沈絳就問道:“卓定回來了嗎?”
“還沒?!卑ⅧS搖了搖頭,她朝外面看了一眼,說道:“小姐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今天早上想要出去找你們,可是外面全都是錦衣衛(wèi)。”
阿鳶膽子并不算小,可是昨晚她幾乎等了一夜,他們還是沒回來。
她小聲說:“你們?nèi)サ奶茫以诩依飳嵲诘鹊臎]辦法,只能去隔壁找清明?!?br/>
“當時三公子在家中嗎?”沈絳問道。
阿鳶搖搖頭:“并不在,不過清明讓我別著急?!?br/>
沈絳這下似乎明白,昨晚三公子能及時趕到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清明用某種辦法聯(lián)系到他,所以他才會出門找自己。
正好那時她就在京兆府門口,兩人這才遇上。
阿鳶低聲說:“小姐,你昨晚去哪兒了?”
“是三公子救了我?!鄙蚪{低聲說。
阿鳶眼底生出歡喜,說道:“肯定是清明給三公子通風報信的,我就知道三公子一定有法子能找到小姐?!?br/>
沈絳微嘆了一口,聲音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我又欠了三公子一份人情?!?br/>
在酒館中遇到匪徒,是他牽著她的手,讓她避開那些血腥。
也是他一句不問,帶著她入了天牢去見爹爹。
這次更是他把她從錦衣衛(wèi)的手底下救出來,一次又一次,他替她考慮周全,卻不問緣由。
明明兩人無緣無故。
因為那個夢境的緣故,沈絳對所有非身邊的人,都抱著一股濃濃的戒備。
即便是姚羨,兩人如今利益捆綁,她也絲毫沒有想要將自己的身份透露給他的意思。對她而言,姚羨可信任,卻并非全無保留。
可是面對三公子時,她卻總有脫口而出的沖動。
她想要告訴他,她是沈絳,是沈作明的女兒。
幫她,可能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的后患,所以他可以考慮好了,再選擇幫不幫她。
但是每一次,在她要說出口時,打斷她的人也是三公子。
他似乎并不在意。
沈絳也知自己不該過分依賴三公子,可是昨晚,他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僅僅是聽到他的聲音,便有種心安感。
就像那一刻,即便是山崩地裂,蒼穹突變,她亦可以無所畏懼。
因為身前站著的是他。
“小姐,卓定哥怎么沒跟您一起回來?”阿鳶雖然看見沈絳,已心安大半,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沈絳搖搖頭。
因為她也不知道卓定去了哪兒,不過她帶來的護衛(wèi),都住在離這里不遠的地方。
說不準卓定是先去了那里。
所以沈絳讓阿鳶待在家里,自己準備過去。
阿鳶趕緊攔住她,“小姐,讓我去瞧瞧吧,你還是待在家里?!?br/>
“傻丫頭,青天白日的,你還怕什么?!鄙蚪{在她額頭上輕輕拍了下。
阿鳶搖頭:“你們昨晚沒回來,我就好害怕?!?br/> 她怕沈絳和卓定,萬一真的沒辦法回來。從衢州到京城這么遠,她是跟在了小姐的跟后,才沒有害怕。
可要是叫她一個人,她真的怕極了。
沈絳想了下,似乎明白她的心情,說道:“那你與我一起去吧。”
阿鳶開心點頭,趕緊就要去更換外出的衣服,誰知此刻院門響起,兩人對視一眼,眼底露出驚訝和些許驚喜。
于是阿鳶也顧不上換衣,立即過去開門。
卓定站在門口,毫發(fā)無損的模樣。
沈絳站在堂屋前,望著他,心底一下徹底松了一口氣。
待人進來后,他主動說道:“我昨日離開,錦衣衛(wèi)已經(jīng)開始封鎖四周,所以我躲在一家農(nóng)院,一直等到今天早上才出來?!?br/>
搜城也需要時間,卓定躲的農(nóng)家小院,昨晚沒被搜查。
他正好躲過,等今個一早,天亮之后,街面上的人多起來,他才跟著人群混了回來。
沈絳這才放心了。
錦衣衛(wèi)連著在京城查了三日,結果卻連一片毛都沒找到。
反倒是弄得整個京城怨聲載道,指揮使尹晉臉上無光,把傅柏林叫過來狠狠罵了一通,而他轉頭也被永隆帝訓斥了一通。
沒辦法,日日這么搜查也不是辦法。
于是只能暫時撤了回來。
這次錦衣衛(wèi)弄的灰頭土臉,朝中有些大臣可是極開心,畢竟錦衣衛(wèi)這些人飛揚跋扈慣了,心底只有皇上。
說句不好聽的,連太子這個半君,都未必放在眼里。
沈絳這幾日一直在揣摩著,周叔最后給她的東西。
一枚印章。
上面刻著沈作明三字,這應該是爹爹的私章。
他為何要給自己一枚爹爹的私章,是可以調(diào)兵還是能調(diào)人?
不過沈絳之前猜測的確實沒錯,破船尚且有三千顆爛釘。沈家表面上是敗了,卻不至于真的一瀉千里。
爹爹手里總歸是留下些東西的。
況且他在西北大營那么多年,手握兵權,即便如今皇帝撤了他的軍職,將他打入牢中,西北大營的諸將士就不會覺得心寒嗎?
畢竟真正帶著他們血戰(zhàn)沙場的,不是端坐在皇宮內(nèi)院的皇帝。
而是他們的大將軍沈作明。
只可惜周叔還什么都沒說,就平白丟了性命。
沈絳忍不住握住手心里的私章,牙根都微微泛著冷。她這兩日已經(jīng)開始讓卓定他們,去打探定國公府的事情。
大姐姐如今在國公府里,究竟如何,她總是要知道個清楚。
*
朱顏閣。
沈絳正在查看最新款的口脂進度,姚羨做事還是靠譜,她不過是給個思路,他竟全部辦妥了。
街面上跟雕刻有關的手藝人,他不計成本全都請了。
一開始確實是費了些口脂,可是架不住熟能生巧,這不,第一批雕花口脂就做出來了。
就等著花朝節(jié)一塊上貨。
自然,底下的侍女也給來訪的客人都透了口風。
這些個貴女喜歡什么,不就是獨一無二。旁人沒有的,我有,這份體面有了,即便再多的銀子花了,依舊還是覺得值得。
沈絳正在上頭看貨,姚羨自夸道:“你看這花神像,畫的可好?!?br/>
她點頭,一邊盯著看一邊輕笑:“確實好看,只是我怎么瞧著有些眼熟?!?br/>
為了方便雕花,這次的口脂盒子做的比之前的大,不過口脂的份量不增,只是比之前略薄了幾分。
“你再瞧瞧,像誰?!币αw得意道。
沈絳又盯著看了會,只是覺得有些眼熟。
直到姚羨說:“我可是照著你的模樣,叫人刻的?!?br/>
沈絳一怔,她撇向姚羨,就見他無奈道:“那些個神女像,我左瞧右瞧,遠不及三姑娘的花容月貌。”
如今沈絳時常會著女裝,畢竟她也算是店里的活招牌。
偶爾從在店內(nèi)那么一站著,便有人會偷偷問侍女,這位姑娘唇上用的口脂是哪種顏色。
要不是她生性低調(diào),只怕早已經(jīng)帶動了滿城女子的審美了。
雖然姚羨對沈絳并無越矩的心思,可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樣美的三姑娘站在他面前,他也是會看的失神。
“就當是三姑娘你為咱們朱顏閣,再當一回活招牌。”姚羨對她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