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因為法會快要開始,方寶寧只能帶著沈絳先回自己的廂房,不過路上,她說道:“要不咱們待會去求求我娘?”
沈絳望著她。
方寶寧解釋道:“說起來定國公世子爺和沈姐姐的婚事,當(dāng)年還是我娘撮合的呢。定國公府與我家乃是遠房親戚,我姐姐與殊音姐姐關(guān)系一向極好。每次宴會時,她們兩人便會坐在一起,定國公夫人知道之后,特地托我母親上門求親?!?br/>
沈殊音當(dāng)年名冠盛京,又有一個手握兵權(quán)的侯爺父親,不知多少人家想要求娶。
即便是定國公府這樣的頂級勛貴,也不敢托大,竟小心翼翼的請了與沈家交好的人家上門,以顯示自家的誠意。
“你母親會同意嗎?”沈絳猶疑道。
方寶寧笑道:“你放心吧,我母親一直也很喜歡殊音姐姐。待會開法會時,各家女眷都會坐在一處,而且護國寺還會提供齋食。殊音姐姐即便身體不適,也會出來吃齋飯吧?!?br/>
沈絳這才勉強點頭。
她知道方寶寧想方設(shè)法在幫自己,但她也不能連累她太多。
于是沈絳說:“若是找不到機會就算了,日后總能有辦法的?!?br/>
兩人回了廂房,正好撞上方夫人遣來找她們的丫鬟,于是兩人一同去見了方夫人之后,就離開廂房,前往舉辦法會的大殿中。
因為這是護國寺難得舉辦一次的大法會,整個護國寺被裝飾的煥然一新。
這是沈絳第一次來護國寺,經(jīng)過長長走廊,發(fā)現(xiàn)連墻壁上都繪制著佛教典故,朱紅的墻壁上,色彩富麗,似還用了金粉,在陽光下閃著金光熠熠。
不時,有悅耳又清脆的鈴聲傳至耳畔。
沈絳抬頭看向不遠處的佛寺寶塔,才發(fā)現(xiàn)寶塔每層翹起的飛檐下,掛著銅鈴。
伴著春風(fēng)拂過,銅鈴被輕輕吹起后,悠揚的鈴聲傳出去極遠、極遠。
此番法會是在佛塔前的寬闊廣場處舉辦,因此越往里面走,越是熱鬧。男女老少皆有,每個人身上都穿著簇新的衣裳,渾身上下干凈整潔。
待她們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寶塔之下已設(shè)置了香案,不少人已在廣場上等著。
領(lǐng)著她們過來的知客僧,則是將她們引到了旁邊的佛殿內(nèi)。
殿內(nèi)地上擺放著精致的蒲團,顯然與外面席地而坐的普通信眾并不相同。
能在此處坐著的皆是京城的世家貴夫人和小姐,雖說佛說眾生平等。可是這些貴夫人乃是佛寺香火錢的主要捐贈者,即便是護國寺這樣的地方,都會寬待她們。
沈絳心底突然一松。
護國寺將貴人們都安排在一處,倒是方便了她。
于是沈絳找了一處蒲團坐下,安靜等待著。
此刻佛殿的大門皆開,所以即便坐在殿內(nèi),也能清楚看到外面法會的盛況。很多百姓已經(jīng)在等著,殷切望著前方的高臺,只等著釋然大師的出現(xiàn)。
沈絳也像眾人那般,眼睛看著外面,可是她看著的并不是法臺。
而是門口隨時會出現(xiàn)的人。
終于,在殿內(nèi)的蒲團不剩多少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門口。
整個佛殿似乎有了些動靜,原本大家只是低聲說話,在女子出現(xiàn)的一瞬,突然聲音略大了些。
可仔細聽來,好像又普通閑聊,并未提到這女子。
“是殊音姐姐?!狈綄殞幱行┘?,扯了下沈絳的袖子。
沈絳端坐在蒲團上,微垂著的眼睛,直到她抬頭看過去,就見本來已走向另一邊蒲團的沈殊音,仿佛有了什么感應(yīng)。
她微回眸,視線落在沈絳的身上。
一瞬間,兩人過分相像的一雙眸子,似乎都在震顫。大殿內(nèi),明燭搖曳,照亮她們彼此的烏黑清澈眼眸,眼底仿佛有水光在隱隱滑動。
此刻若有人仔細盯著她們的臉,一定會瞧出蹊蹺。
因為仔細看她們的五官,竟有驚人的相似。
沈絳立即垂下頭。
而一旁的沈殊音極艱難,才能控制沒驚呼出聲。
她站在原地,身后陪同的嬤嬤,看似關(guān)切的問道:“少夫人,可是有不妥?”
這個嬤嬤很警惕的環(huán)視了殿內(nèi)一圈,不過就是些貴夫人還有千金小姐,并無世子爺所交代的可疑之人吶。
沈殊音手掌握緊,一顆心似被萬斤巨石壓著,簡直不能呼吸。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表現(xiàn)。
“無事,我只是瞧見了相熟的夫人,”她淡然道,就沖著另一邊的一位夫人頷首示意。
老嬤嬤一瞧,確實是與定國公府交好的夫人,便也沒再疑惑。
沈殊音在蒲團上坐下后,她將手指握緊到,指甲都快戳破手掌心。
那樣劇烈的痛楚,似乎能讓她,控制自己不往后看過去。
灼灼,怎么會在這里。
爹爹出事之后,沈殊音就立即修書一封,派人八百里快馬傳信給沈絳,讓她不要入京。她讓沈絳去江南外祖家中,暫避風(fēng)頭。
待爹爹被押送回京,沈殊音想要救爹爹,甚至親自求過她的公爹定國公。
當(dāng)時定國公怒極,一臉鐵青問她:“你是不是想讓整個定國公,跟著長平侯府陪葬,才會善罷甘休。如今誰都知道,沈作明貪功冒進,葬送了我大晉五萬好兒郎的性命,圣上如今能留他一條命,已是皇恩浩蕩。”
隨后趕來的國公夫人,更是氣急,竟不顧身份,當(dāng)眾指著她。
“沒想到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沈家敗落,我們國公府不曾嫌棄你分毫,你沒有感恩戴德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提出這樣的要求。”
沈殊音沒想到,往日待她寬厚慈愛的婆母,此刻竟如此說。
雖說樹倒猢猻散,可是現(xiàn)實太過冷情,不過是一夕之間,竟全都變了模樣。
沈殊音低聲說:“我只是希望國公府能夠看在往日的情面,看在我們兩家姻親的份上,幫幫我爹爹。他一生鎮(zhèn)守邊關(guān),勞苦功高,到了如今這個年紀還要在昭獄中受苦?!?br/>
定國公冷著臉,一言不發(fā)。
于是國公夫人冷漠望著她:“事發(fā)至今,我們國公府已受夠旁人指指點點,如今你是罪人之后,若不是咱們國公府還能容下你,只怕你連棲身的去處都沒有了。”
沈殊音即便沒想到,原來如今大家竟都這般看著她。
她竟不氣,反倒輕笑出聲:“原來您心底是這般想的,我是罪人之后,今日沈殊音就自請下堂,從今往后,再不拖累定國公府?!?br/>
也許定國公和夫人,都沒想到沈殊音柔柔弱弱的一個人,竟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們相互看了眼,還是國公夫人開口說:“好呀,如今你還敢威脅我。你以為我當(dāng)真不敢讓沐陽休了你嗎?你們成婚四年,你都沒咱們方家生下一兒半女,光是一個七出之罪,便可將你休掉?!?br/>
果然,一切都是假的。
沈殊音想起之前,她一直未懷孕時,國公夫人還安慰她,不急,他們都還年輕。
如今沈家敗落,她沒有了原先的利用價值,倒是全把真面目露出來了。
沈殊音帶著丫鬟回房后,便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在定國公府,上門求娶時,父親便已派人打探過。
如今這位定國公資質(zhì)平庸,圣眷也不過平平,只領(lǐng)著一個正三品的閑職。不過長子方定修卻是勛貴世家中,少有的出色之輩,再加上一副好相貌,確實是個好夫婿的人選。
說起來兩家確實是門當(dāng)戶對。
即便方家真的是對沈家有所圖,但是只要沈殊音能幸福便好。
只是待沈殊音嫁入國公府才發(fā)現(xiàn),定國公府不過瞧著光鮮亮麗,這么多年下來,國公夫婦不善經(jīng)營,再加上定國公府還未分家,人口眾多,底子早已經(jīng)被掏空了,只等著娶一個高門大戶的女兒,拿嫁妝進去填補。
她雖心底不暢,可是方定修卻待她真的好。
婚前,他雖從不曾越矩,卻總是偷偷托人給她帶各種小禮物。他出京辦差,回來連家都不曾回,就讓人先把給她準備的小禮物送來。
其實也不是什么精貴的東西,黏人,梳子,手釧,各種小玩意。
卻藏著他的小心思。
他說他加冠后,一直不叫母親相看自己的親事,就是為了等她及笄。
而兩人成親之后,方定修更是待她一心一意,不僅沒有通房、妾室,就連他身邊伺候的丫鬟都被打發(fā)走了。
沈殊音以為他們會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沒想到沈家敗落,什么都變了。
她去找國公之前,方定修已三日未回家了,她派人去找,也得來一句,世子爺公務(wù)繁忙,暫時不得空歸家。
待丫鬟收拾東西時,一直未見人影的方定修終于歸家。
他一向儒雅的臉孔上,竟還有胡茬,顯得有些疲倦。
“阿音,我一知道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就立即趕回家中。你別與母親置氣,你也知如今岳父之事,牽扯甚廣,她也是心焦才會說那樣重的話?!?br/>
沈殊音看著他溫柔的面孔,方才堅定要自請下堂的心,又動搖了。
口出惡言的是婆母,她對他終究還是留著眷念。
他們一直以來都是被人艷羨的神仙眷侶,未出事前,京城不知多少貴女都羨慕她,羨她事事圓滿,羨方定修待她的這份一心一意。
沈殊音望著他,問道:“如今是我連累了你,母親說的對,你前途要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