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巍巍殿閣內(nèi),這幫站在皇朝最頂端的人,此刻匍匐在地,永隆帝抿嘴望著眼前這一幕,最后將視線落在了中間的少女身上。
她烏黑鬢發(fā)散落,發(fā)釵全無,一身素淡衣裳,顯得脆弱而楚楚。
可是永隆帝卻沒有小瞧眼前少女,憑著她一個,當真能把這些事情都查清楚嗎?
這些賬冊、書信,特別是歐陽泉與魏王謝仲麟之間的書信,永隆帝一眼就認出了謝仲麟的筆跡,畢竟是自己的兒子。
他打小就檢查各個皇子的功課,他們的筆跡,字體習(xí)慣都格外清楚。
謝仲麟打小寫年這個字時,就習(xí)慣將最后一豎帶個小勾。
永隆帝看完這封信,就知道這并非是偽造的,確實是謝仲麟自己寫的。況且他從一開始本就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只怕私底下小動作不斷。
只是他沒想到,一個女子居然能將魏王的這些事情都查出來。
此時永隆帝沉默不語,魏王卻率先喊道:“父皇,兒臣冤枉,兒臣……”
“閉嘴。”永隆帝看著跪在地上的魏王,已是不耐煩了起來。
他已經(jīng)出手保了一次這個兒子,可是他居然還是不念皇恩,居然又派人混在流民之中,在護國寺大開殺戒。昨日錦衣衛(wèi)親自去查探,指揮使尹晉回來之后,便與他說過,那些被殺的人,只怕并不是流民。
因為那些人的手掌心,還有虎口處,全都是陳年老繭。
這一瞧便是習(xí)武之人的手,而且這些人體格健壯,與那些一路北上受盡折磨,皮包骨瘦的流民,有著肉眼可見的差別。
可是魏王如今也知道,皇帝是他唯一的指望,若是此刻他不能求得父皇原諒。
之后等待著他的,只怕比死還要慘的解決。
魏王悲切道:“父皇,即便兒臣真的與歐陽泉有關(guān)系,可是兒臣對他身為暗探的身份真的毫不知情,更不知道他居然膽大妄為到敢將長平侯的行軍作戰(zhàn)計劃,泄露給北戎賊人。兒臣身為大晉皇子,絲毫不敢辱沒自己的身份。況且讓北戎人打贏,對兒臣又有什么好處呢?!?br/>
或許是在瀕臨死境,魏王的思路反而清晰了起來。
他可以承認與歐陽泉的關(guān)系,甚至能承認派人殺歐陽泉的事情。
但是泄露邊境作戰(zhàn)計劃,害得將士慘死這個罪名,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背在身上。
永隆帝聽著他凄楚的聲音,就見此刻端王突然出列,低聲道:“父皇,兒臣相信四弟本性純良,一定只是被人蠱惑利用了。要說他真的勾結(jié)北戎,出賣邊關(guān)將士,這等事情,他應(yīng)該是不敢做出來的。”
魏王沒想到,此時此刻,三哥居然會幫自己說話。
不過端王可不只是這么好心,他本就不想讓長平侯再被放出來,這個小小的沈氏女,當真能只身將這一切都查的這么透徹嗎?
只怕她身后,一定還站著別人。
端王懷疑此人便是太子。
若是長平侯真的與太子聯(lián)手,那么太子手握兵權(quán),日后地位更加穩(wěn)固。
所以端王選擇這時候站出來,一來能拉攏魏王,特別是他身后的那些官員。若是魏王真的敗了,他此刻出面求情,也是向這些人釋放信號。他連魏王都能求情,只要這些官員愿意轉(zhuǎn)投到他旗下,日后他也會一視同仁。
二來,則是做給永隆帝看,雖然父皇這幾年一直平衡幾位皇子之間。但父皇畢竟年紀大了,會想要看到這種兄友弟恭的畫面。此刻眾朝臣都站在為長平侯求情,只有他考慮到了自己的兄弟。
至于這些給長平侯求情的朝臣,會不會對他有所怨言,端王卻覺得不會。
端王也是在極短時間內(nèi),在心底計算好了一切,這才敢出面說話。
果然,上首一直面色陰沉,眼眸中藏著寒光的帝王,終于在這一刻神色微松,他望著端王:“你倒是了解你的親兄弟。”
親兄弟,這三個字,砸在殿內(nèi)不少人的心頭。
包括太子。
太子之所以一直不敢開口,就是因為怕自己給長平侯求情,會引來父皇的猜忌和懷疑,畢竟沈作明手握兵權(quán),先前沒有皇子敢拉攏他。
皇子之間的堂爭,都只是基于朝堂之上。
兵權(quán),是他們誰都不可以輕易染指的東西,包括他這個太子。
一旁的謝珣望著這一幕,藏在面具之后的嘴角,輕扯了一下。他就知道,只要哪怕還有一絲機會,永隆帝就不會輕易被說服。
他這人一向好面子,恨不得青史上寫上他乃是千古一帝,偏偏骨子的陰鷙自私。
直到他慢悠悠轉(zhuǎn)身,一直垂在腰側(cè)的手掌,輕輕抬起來,似乎理了理自己右手的衣袖。
突然大殿后排,跪在地上的一個官員,突然往外爬了幾步,低聲道:“皇上,臣以為建威將軍許昌全被殺一事,著實是奇怪。北戎人如何在我西北大營重重防守之下,將一軍主帥殺死。不如趁著將此事與今日所議之事,一并重新查證?!?br/>
此人乃是大理寺少卿章汯。
大理寺與刑部、都察院這三個衙門,并稱三法司。
如今他說出這番話,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永隆帝聽了此話,心頭微一提。
許昌全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過。如今若是真的任由追查下去,說不定還會牽扯到他這個帝王,到時候若是真查清楚,他這個皇帝包庇自己的兒子,竟將邊境將士之死的真正原因隱瞞下來。
天下悠悠眾口,又該如何堵住。
章汯的突然發(fā)難,讓永隆帝既意外又惱火。
沈絳略回頭看了一眼此人,明明她并不認識此人,可是這人居然說到了關(guān)鍵點,讓沈絳自己也有了思路。
她看得出來,永隆帝依舊不想處置自己的兒子。
明明魏王壞事做盡,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更是不擇手段,只要是觸犯到他利益,他就會毫不猶豫痛下殺手。
“皇上,這位大人所言極對,西北大營與北戎乃是死敵,豈能被北戎人輕易混入進去。只怕此事也另外隱情,不如一并查證。說不定又是一樁殺人滅口的慘案,就像死在護國寺的歐陽泉一樣。”沈絳說罷,將腦袋在地上重重一磕。
她明知道此事就是皇帝所為,如今卻也假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