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回來得很晚。
哥哥的靈魂飄散在殘留有夕陽余暉的晚風(fēng)中,怔怔地看著兩個小孩背著一個女人的尸體,舉步維艱地往城外面的大山那里趕。
兩個小孩其中一個是弟弟,另外一個則是一個臉龐臟兮兮,頭發(fā)黏成一塊一塊的女孩兒,哥哥沒見過這個小女孩,但從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的特征判斷,不難發(fā)現(xiàn)這具可悲的尸體應(yīng)該就是這個可憐孩子的母親。
她的母親脖子上留有一道深刻的印痕,那是繩子阻斷她呼吸的證明。
當(dāng)月色爬上山頭時,兩個小孩在一顆枯樹下挖了一個坑,小心翼翼地把女人平放在坑里,再用挖出來的土填上。
然后,弟弟去附近找了一塊廢棄的木板,從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問那個女孩兒,你娘叫什么名字?
女孩搖搖頭,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你叫什么名字?”弟弟又問。
女孩還是無助地?fù)u搖頭,一雙大大的眼睛里泛著淡淡的淚光,冷風(fēng)掠過樹梢,葉子輕輕地晃動著,仿佛隨時要落下。
她到底情不自禁,哇的一聲,在這座星月照耀下的空山中悲戚地哭了出來。
弟弟看著她那哭得撕心裂肺,一時半會停不下來的架勢,不由地嘆了一口氣,丟掉那塊木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慢慢地看著她在月光下號啕大哭。
他放棄了繼續(xù)刻墓碑的想法,也放棄了喊她不要哭的念頭,他覺得,這種時候還能夠哭出聲來,這大概就是老天爺所能給予到她的,為數(shù)不多的恩賜吧。
月亮在天空慢慢地移動,烏鴉在凄迷的夜霧中沙啞地叫喚著。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jīng)來到了深夜,城里的鐘聲在山野的靜謐中,如波紋般緩緩散開,弟弟的肚子餓得咕咕地叫,女孩兒的淚水也跟著哭干哭凈了。
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弟弟旁邊,不知所措地望著埋下她老娘的那塊地。
他們誰也沒有提出要走的事情,好像沉默就是這一刻中最好的語言。
他們在漫長的沉默中尋找著最好的相處方式,直到弟弟餓得實在忍不住了,才開口問她,你餓不餓,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飯?
女孩還是搖頭。
弟弟大大咧咧地抓住她的手,拉著她起身,笑著說,你騙人,我都聽到了,你的肚子在叫,肯定很久沒吃東西了吧?
我和哥哥以前到處流浪的時候,也是天天挨餓,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了,一聽見這聲音就總會想,要是忽然間天空掉下來一盆香噴噴的米飯,一碗熱乎乎的湯那該多好。
“你會把我賣去青樓么?”女孩忽然抬起頭問他。
弟弟愣了一下,看著她那眼眸中的那一道難以洗去的黑暗。
沙沙作響的蟲鳴聲充當(dāng)著綴滿星辰的背景音,她直直地看著這個半途出現(xiàn)在自己人生中的陌生男孩,在黑暗中閃閃發(fā)光的眼睛仍然通紅,透著一股窮途末路般的悲涼。
似乎只要弟弟說一句,會啊,我會把你賣到青樓里去,她就會跟著弟弟走,套現(xiàn)自己最后的價值,只為了感謝他的幫忙。
弟弟不解地看著她,“我為什么要把你賣去青樓呀,我又不去那種地方?!?br/> “你不是說你家很窮么?”女孩小聲地說,她被弟弟拉著手,一步一步地在漆黑如墨的山林中慢走。
“嗯,前幾天還很窮,這幾天忽然就有錢了?!钡艿軟]有否認(rèn)。
荒蕪的山野間,扭曲的枯樹恍若妖怪們僵化的尸體,迷離的風(fēng)中彌散著潮濕泥土的氣息,詭秘和不詳仿佛就隱藏在某個不起眼的草叢里,隨時準(zhǔn)備捕殺那些鮮活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