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布寧晚宴居然真的是吃餃子，豬肉酸菜餡兒的，牛肉胡蘿卜餡兒的，三鮮餡兒的，邊兒捏得薄薄的，熱騰騰地上桌，蘸著泡了蒜瓣兒的寧化府醋。
　　
　　這餐飯要是盤腿坐在炕上吃，旁邊熱騰騰燒著火墻，再掛幾串紅辣椒，就完美東北了?？刹蛷d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兒。
　　
　　巨大的圓形餐廳，挑高十米，金色的水晶吊燈如瀑布般垂落，可供20名賓客圍坐用餐的巨型圓桌，客人們面前擺著銀質刀叉和水晶器皿。每個人背后都站著一名窈窕的俄羅斯少女，金色長發(fā)、藏青色長裙、素白的圍裙，隨時準備著服務客人，但吃餃子委實沒什么可服務的，她們能做的也就是倒酒剝蒜。
　　
　　參加晚宴的居然都是路明非的同齡人，他們優(yōu)雅謙和，著裝得體，男孩們穿著筆挺的獵裝，英俊干練，女孩們晚禮服高跟鞋，容光照人。他們似乎都很熟悉彼此，落座后臨近的人就自然而然地交談起來。有趣的是二十張餐椅背后是二十張畫像，畫像上都是穿著蘇聯(lián)軍服的老人，肩章和胸章說明他們?yōu)楣埠蛧⒌睦劾酃祝毧茨切┠贻p人的面孔，和畫像上的老人頗為神似。
　　
　　“一年到頭難得吃上幾回餃子，平時還是湊合吃俄國菜。包這一大桌餃子，我家從管家到女傭忙活了半宿?！崩狭纸o路明非倒上滿滿一杯茅臺，“兄弟咱們走一個?！?br/>　　
　　烈酒入喉，綿柔芬芳，路明非這種不懂白酒的人也喝得出好來。
　　
　　“85年產的鐵蓋兒茅臺，擱你們國內也得賣4萬多，莫斯科有的貨，全堆我家地下室里了?！崩狭帜闷鹁破拷o路明非看背標，還咂著嘴品著那口茅臺的味兒。
　　
　　“所以老林，你就是亞歷山大·布寧？”直到此時，路明非才終于有機會問了這個問題。
　　
　　其實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在這張巨大的圓桌上，老林坐在主位，來參加晚宴的年輕人都在落座前先向他點頭致意。更別說那份隨手寫就的請柬，能夠寫出亞歷山大·布寧的請柬的人，只能是亞歷山大·布寧本人。俄羅斯分部在驗證了筆跡之后，含怒撤離，顯然亞歷山大·布寧的筆跡是可以查詢的。然而這個人在莫斯科的聲望地位，竟然可以令桀驁的俄羅斯分部暫時退卻，路明非不禁很好奇。
　　
　　但另一方面說，俄國軍工貿易的水很深，連零都說羅曼諾夫家族雖然在金融圈子呼風喚雨卻連軍工業(yè)的邊都摸不到，那么一個地道的中國人，如何成為這個行業(yè)的領袖呢？
　　
　　“沒錯，不過老林這個名字也是真的，很多人叫我老林?！崩狭滞疚⑿Γ奥废壬欢ㄓX得我是個中國人吧？但很遺憾，我是個土生土長的俄羅斯人?！?br/>　　
　　“你是個韃靼人！”零恍然大悟。
　　
　　“沒錯，聰明的小姑娘?！崩狭郑蛘哒f布寧先生微笑。
　　
　　提到俄羅斯人，大多數(shù)人立刻想到的都是金發(fā)碧眼的東斯拉夫人，但事實上俄羅斯也是個多人種的國家。昔年成吉思汗遠征歐洲的時候，騎著矮馬的蒙古人一直沖到多瑙河領域，把俄羅斯也納入了金帳汗國。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統(tǒng)治這片疆域的其實是黃皮膚褐眼睛的蒙古人，他們被稱為韃靼人。后來韃靼人的血脈一直在俄羅斯流傳，歷任沙皇和蘇聯(lián)期間的名將有很多都有韃靼人的血統(tǒng)，有些看起來完全就是蒙古人的長相。甚至列寧都有很高比例的韃靼人血統(tǒng)，他的祖母是卡爾梅克蒙古人，列寧家里居然是喝奶茶的。
　　
　　布寧是個韃靼人姓氏，而亞歷山大·布寧是個血統(tǒng)過于純正的俄羅斯裔韃靼人，如果他再有一段中國經歷，那么跟中國人完全分不出來。
　　
　　“我出身在西伯利亞的埃文基自治區(qū)，父母都是合作社的社員。我在國有拖拉機廠工作過，但我是個不安分的人，跑到莫斯科來想做生意。我認識了幾個中國來的朋友，他們教我喝茅臺和進口服裝，給我起了中國名字。那些年我總來往于邊境口岸，在口岸的這邊，我喝伏特加，說俄語，過了口岸，我就喝茅臺，吃餃子和泡面。我在東北地區(qū)進貨，拉到各個加盟共和國的黑市上去賣，賺了不少錢。但時局忽然就變了，蘇聯(lián)解體，偉大的理想破滅。那是個混亂的年代，你能用一箱茅臺酒換到一臺剛出廠的坦克，也能用一雙絲襪結交到俄羅斯小姐級別的漂亮女孩。紅色的巨獸倒下了，但它的尸骨仍是巨大的寶藏。我喜歡喝酒，也很會交朋友，很快我就明白軍工業(yè)是蘇聯(lián)的最大遺產。船塢里還存著建造到一半的航空母艦，蘇27戰(zhàn)斗機的零件堆滿了倉庫，只等著重啟生產線把它們裝配起來，黑市上甚至有人在叫賣一枚就能毀滅半個美國的白楊洲際導彈。我關掉外貿公司，成了一個軍火商人。我結交蘇聯(lián)時代的高官們，通過他們找到蘇霍伊設計局、米高揚設計局、金剛石設計局、北方造船廠、共青城潛艇制造廠……幫他們把沒用的庫存和圖紙換成過冬的燃油、給老婆的漂亮衣服、給孩子的玩具。但漸漸地這樣的生意不好做了，倉庫的庫存總有賣完的一天。幸運的是我已經通過軍火貿易賺了更多的錢，我在莫斯科的關系也日漸穩(wěn)固。我轉而收購軍工廠，承包國防部的項目，漸漸地大家都知道了亞歷山大·布寧這個名字。我也知道軍火行業(yè)里沒一個人的手是干凈的，所以我給孩子們做點慈善，也許是因為在中國混過，有點相信報應?！辈紝幭壬πΓ拔沂莻€舊時代遺留下來的人，幸運的是，舊時代留下的東西還能幫我賺點錢，否則我能招待您的只有發(fā)酸的黑面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