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沒說話。
她沉默著,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有那么一瞬間,她怕自己一個沖動,跳起來捅面前這個人一刀。
他讓她跟他走。
這是什么意思呢?
這句話,代表著他輕飄飄的,否認了她六年的努力,六年的苦楚,足足十二年,都被這句話否定得干干凈凈。
她愛他十二年,恨不得將心肝全給了這個人,就為了這一句話??墒撬麤]給她。反而在重生這一輩子,她什么都沒給過他的時候,將這句話給了她。
是她錯了么?
上天讓她重生回來,就是要按著她的頭一巴掌抽過來告訴她,她錯了?
不是顧楚生年少時不愛她,是她磋磨了顧楚生的愛?
可她做錯了什么呢?
她為了保護他費盡心思,傷痕累累。她在時光歲月里磨平了棱角,變成了當(dāng)年的顧大夫人。
她本來是可以一馬鞭把嘴碎的女人抽下馬回頭去熬十根軍棍的人,卻在他身邊學(xué)會了虛偽,學(xué)會了沉穩(wěn)含著笑,像一個后宅婦人一樣和別人唇槍舌戰(zhàn)。
她本來是一個在戰(zhàn)后圍著篝火和將士們拍著酒壇子痛飲高歌的人,卻在嫁給他后,像猛虎一樣拔了自己的爪牙,成了一直乖順的貓。
他總說她不好,看不慣她的做派,但如果他真的去看過,怎么看不見,顧大夫人和楚瑜,根本就是兩個人。
她為愛情失去了自己,也難怪別人看不起她。
看著楚瑜沉默,顧楚生有些不安,有些忐忑出聲:“阿瑜……”
“不要這樣叫我?!?br/>
楚瑜抬驟然打斷他,顧楚生臉色有些蒼白,楚瑜抬眼看著他。
少年的顧楚生,上沒有后來那股子戾氣,后來顧楚生為官十二載,在官場之上,再沒有了少年時那份傲氣熱血。此刻她看著顧楚生,他還干干凈凈,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了自己所有翻涌的情緒,往后退了幾步,重新跪坐下來。
“年少不知世事,冒昧求君,是吾之過?!?br/>
她靜靜看著他,眼神決絕:“然而,如今妾心已明,煩請顧大人將那少年玩笑之事,當(dāng)做過眼云煙吧?!?br/>
聽到這話,顧楚生慢慢捏緊了拳頭:“妾心已明?玩笑之事?有人將這事當(dāng)做玩笑,有人會將私奔之事當(dāng)開玩笑嗎?!”
“你喜歡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清楚?!背た粗櫝B(tài)的模樣,自己反而平靜下來,她看著他紅腫的眼,語調(diào)平和:“妾身知道,自己年少時喜歡過大人,十二歲那年,那人紅衣駕馬而來,妾身不甚歡喜?!?br/>
聽到這話,顧楚生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慢慢落下來。
十二歲那年……
十二歲那年,城破之時,他本是出去報信,卻遙遙見到了那姑娘。
那是他第一次握住一個姑娘的手,也是第一次擁抱一個人。
在她死后,他無數(shù)次回想那個場景,那時候的顧楚生還是顧家大公子,他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自滿,那時候大概是他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華。
他微微顫抖,抿緊了唇,眼淚簌簌。
他想阻止她后面的話,將所有言語停在這一刻。然而他知道,他得聽下去,只有聽下去,他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
“楚瑜所求,不過一份溫柔。出生以來,父兄不曾將楚瑜當(dāng)女子,母親不曾將楚瑜當(dāng)女子,于是在公子伸手那片刻,楚瑜當(dāng)公子是救贖,故而我愛的不是公子,只是楚瑜以為的幻想?!?br/>
說著,楚瑜慢慢微笑起來:“直到嫁給世子,楚瑜方才知道,所謂感情,并非如此?!?br/>
“你只見過他一面?!?br/>
顧楚生沙啞提醒:“然后他就死了。”
楚瑜輕輕笑了:“雖然只有一面,可是舉手投足,他待我極好。顧公子給我的,不過是一個人對待一個普通女子的好,世子給我的,是如珠如寶。上戰(zhàn)場后,再忙之時,世子也不忘同我通信。我仰慕世子英雄豪情,他雖戰(zhàn)死于沙場,卻永存于妾身心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