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一直閉著眼睛的方先生,終于張眸,只是目光顯得有些渙散,他努力地打量著陳凱之,而后訝異地道:“是凱之?”
陳凱之點了點頭,淚眼婆娑道:“是,恩師,你不打緊吧?!边呎f,他邊更靠近方先生一些,好使自己耳朵離得近一些,讓恩師說話少費力一些。
方先生沉默了,良久,本是身子虛弱的他,不知從哪里來的氣力,掙扎著坐起,舉起手,便是給陳凱之一個耳刮子,厲聲道:“你……你來做什么?你糊涂啊,老夫……已五十有三,即便是染了病,這輩子也是活得夠了,你明明在疫區(qū)之外,卻來這里作死嗎?你……你不是說你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你不是要娶那荀家的女兒,你……不是要求取功名,你……真是糊涂啊?!?br/> 陳凱之心里難受得緊,臉上火辣辣的痛,卻是不敢反駁,只是道:“學生知錯了,只是恩師在此,學生不得不來,恩師,我先給你看看病吧?!?br/> 方先生像是因為方才的劇烈舉動,一下子抽空了他所有的氣力,又無力地癱了下去,長嘆了口氣,才憂心忡忡地道:“不必了,老夫也略知一些醫(yī)術,這天瘟,在十五年前就曾肆虐江南,造成十室九空,想當初,多少御醫(yī)和名醫(yī)在尋找救治之法,尚且無計可施,老夫……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本來還幸在你和你的師兄,總算在外還能平安,可是想不到,你這樣的糊涂,你……還年輕啊……”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道:“別人治不了,不代表學生沒有機會,即便退一萬步,現(xiàn)在這疫區(qū)里,數(shù)以千計的人染病,與其坐以待斃,為什么就不能試一試呢?恩師,就讓學生來試一試吧?!?br/> 方先生的眼眸總算有了一點帶著希望的光芒,道:“你懂治?。俊?br/> 陳凱之搖頭道:“學生不是很懂,但是倒是聽說過一些偏方?!?br/> 他哪里有什么偏方,當初他背井離鄉(xiāng),去了非洲大陸,在那里因為醫(yī)療簡陋,整個大陸,甚至連基本的防疫體系都不曾建立,各種瘟疫橫行,作為客居在外的人,陳凱之就曾遭遇過不少大規(guī)模的疫情,也正因為如此,他對一般的傳染病,多少有一些了解。
方先生則只是一聲嘆息,目光里又恢復了那濃濃的憂心。
………………
在同知廳里,楊同知半夜得到了玄武縣的奏報,忙將那鄭縣令叫了來。
一見到鄭縣令,楊同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興師問罪道:“鄭縣令,這是怎么回事?怎么轉眼之間,那陳凱之便逃了?”
鄭縣令躬身行禮道:“是下官失職,還請大人嚴懲?!?br/> 楊同知面帶冷笑,失職,嚴懲?這老東西,其實是明知道自己不能拿他怎么樣,自己已經(jīng)處置了一個江寧縣縣令,難道連這玄武縣令也一并處置掉嗎?
他盡力地使自己平息怒火,假作鎮(zhèn)定地道:“本官已經(jīng)派人去捉拿了,他是插翅難逃?!?br/> 鄭縣令道:“大人運籌帷幄,區(qū)區(qū)一小小生員,比是難逃大人反掌一握,想來定是手到擒來,全不費功夫的。”
這口氣,聽著怎么像是諷刺?
楊同知坐下,呷了口茶,道:“而今防疫之事,非同小可,江寧縣的朱子和,本官已命人將其看管起來了,這江寧縣的防疫,本官親自過問,江寧縣乃是疫情的重災區(qū),可是你那玄武縣,卻也不可心存僥幸?!?br/> 鄭縣令連聲說是。
楊同知說了幾句,覺得沒什么意思了,正待要打發(fā)鄭縣令走。
這時,卻有人急匆匆來稟告:“大人,大人,陳凱之,今兒清早在文廟里出現(xiàn),他在那陳告,說是恩師在疫區(qū),請至圣先師庇佑,接著……接著……他就進了疫區(qū)……”
“什么!”楊同知臉色一變,下意識地豁然而起。
進了疫區(qū),陳凱之固然是死定了,這天瘟厲害無比,何況一旦封鎖,那里就是死地,即便沒有染上天瘟,里頭的存糧也是不夠,所謂天災之后,勢必會導致人禍,官府是不可能因為你沒有染病,就放你出來的,因為誰也不能確保絕對的安全,可是陳凱之送死倒也罷了,卻先去了文廟祭拜,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