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四下里,爆發(fā)出一陣哄堂大笑。眾青年才俊們,笑得前仰后合,一個個直擦眼角。
胖水缸盧莛才能平庸,又沒有什么自知之明,還一直企圖癩蛤蟆吃天鵝肉,很多人其實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只是耐著他父親盧征明,乃是吏部侍郎,隨便動動手腳,就能令大伙在仕途上平添許多坎坷,不敢輕易得罪他而已。
但是今天,王翰忽然跳出來仗義執(zhí)言,大伙肚子里所憋的邪火,哪可能還藏得???即便心中再畏懼盧家父子過后報復(fù),頂多也只是將頭扭開,努力笑得不要太大聲而已!
如此一來,可把那盧莛的臉面,徹底砸進了泥坑里頭。此人氣得一跳三寸多高,將手指變成拳頭,照王翰的鼻梁便砸,“豎子,敢羞辱老子,老子今天……”
“盧兄,請給張世叔留幾分顏面!”拳頭才遞到一半兒,王之渙已經(jīng)閃身而至。先用自己的肩膀結(jié)結(jié)實實,替王翰接下了這一記重錘,隨即,用手輕輕握住了盧莛的手腕?!皟晌欢际橇嚰嫘蓿胍写?,另約時間便是,何必非趕在今天?!”
“是及,是及!”那衛(wèi)道見情況不妙,也強忍心中煩惡,從背后緊緊抱住了盧莛的大肥腰?!氨R兄文武雙全,有經(jīng)世濟國之大才,何必非得在詩文這種小道上,跟他人爭個高下?今天咱們只談文,不動手。否則,畢前輩那邊看過來,大伙恐怕都不會給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這句話,既將盧莛捧上了云端,又向所有人,陳述了如果發(fā)生沖突,可能出現(xiàn)的后果。頓時,令沖突雙方,都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緣由很簡單,那畢構(gòu)此刻就在花園另外一側(cè),跟張說,賀知章等人,把盞言歡。雖然眼下這位老前輩仕途不怎么得意,然而,他卻是官場中貨真價實的清流名宿。在朝堂上,無論資歷,還是威望,都遠遠超過了盧莛那位做吏部侍郎的父親。
而畢老前輩又不清楚雙方?jīng)_突的起因,看見年青人動手打架,肯定會覺得雙方都有錯。一旦點評誰一句,“性子有失穩(wěn)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士林公論。
“要我說,各位根本沒必要爭來爭去?!币婋p方都被衛(wèi)道勸得有了偃旗息鼓意思,張九齡趁機和起了稀泥,“是好是壞,不如交給世人和時間來評判。自魏晉以來,歷史上的文壇俊杰,所寫的詩加在一起,恐怕不下十萬。而流傳至今的,不過數(shù)千首而已。除了個別不幸遺失之外,恐怕沒留下來的,大多都是平庸之作?!?br/> “嗯,盧某的詩,豈俗人能讀得懂?”盧莛大覺此言有理,翻著白眼兒大表贊同。
“子壽兄言之有理!”王翰懶得再跟盧莛糾纏不清,也冷笑著表態(tài)。
雙方互相瞪了一個白眼,彼此分開。自有幾名年青氣盛不怕事兒的才俊,簇擁著王翰去一旁把盞言歡。也有幾名老成持重,或者想要抱盧莛父親盧征明這棵大粗腿的,則陪著后者去另外一旁,支起耳朵聽此人自吹自擂。
雙方鬧了一場,算是誰也沒占到絕對上風(fēng)。到是便宜了張潛,從此再也沒人想起來讓他拿出詩作,以供大伙兒品評。
而張潛,也巴不得能逃過這個出丑的機會。干脆不去跟任何一桌才俊摻和,只管拎著毛筆,欣賞桑皮紙上的詩句和草圣張旭年青時的真跡。
還甭說,看著看著,他還真看出些門道來!
留在紙上的詩篇,不乏膾炙人口的名句,但更多的,則是平庸之作,并未比自己那首觀菊好出太多,至少,沒有達到天壤之別的差距。
很顯然,張九齡剛才那句話說得中肯,世人和時間,才是最好的試金石。含金量差的詩句,恐怕用不了百年,就自然地被人遺忘了。只有那些別具一格的,光耀千古的,或者得到帝王身份加成的,才最終流傳了下來。
照這個標準,二十一世紀的大部分詩作,恐怕都難逃與作者同腐的宿命。而被詩壇大炒特炒的某些熱門詩和男女詩人,呵呵,用王翰剛才的話來說,如果那也叫好詩,真不知道是在侮辱讀者,還是在侮辱整個詩壇?
正想得有趣之時,忽然感覺到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側(cè)。扭頭細看,恰看到張旭張伯高那漂亮得令人嫉妒的面孔。
“伯高兄,多謝你的筆?!边€以為張旭是來找自己收回毛筆的,張潛臉色微紅,連忙將已經(jīng)快干掉的毛筆,雙手奉還。
“用昭誤會了,張某過來,可不是為了這支毛筆!”張旭楞了楞,笑著擺手。言談之間,令人如沐春風(fēng),“張某是覺得用昭的字,自成一家,仔細看去,竟然別有一番風(fēng)味!”
“伯高兄過獎了,小弟實不敢當!”登時,張潛被夸得連腳指頭都開始發(fā)紅了,連忙退開半步,用力擺手。
跟草圣張旭面前說自己書法好,那跟在孔夫子面前賣百家姓,還有什么分別?雖然賀知章先前說過,弄斧必須到班門。可至少弄斧者自己得把斧子耍到收發(fā)隨心的水平,才夠資格跑一趟。否則,就不是求高人指點,而是純粹找抽了。
誰料,張旭卻不肯準許他繼續(xù)謙虛,上前半步,手指著他先前替王之渙謄寫的那句“今日暫同芳菊酒”中的第一個字,笑著點評,“特別是此字,翩然挺立,好似白鶴振翅欲飛。在下曾經(jīng)練習(xí)多次,卻從來寫不出此等韻味?!?br/> 汗,瀑布汗。一半兒是因為慚愧,另外一半兒還是因為慚愧。
前一半兒慚愧的是,送別詩加上作者名姓,一共三十三個字,結(jié)果只有一個“今”字,勉強能入張旭法眼。而那個“今”字,則來自張潛自己在二十一世紀讀書時,反復(fù)臨摹了不下百遍的《寒食帖》。此字帶著蘇東坡的三分皮毛,當然在行家眼里,與其他三十多個字,都大不相同。
后一半兒慚愧的則是,也就在張旭二十三歲,還遠遠沒達到草圣境界的時候,自己敢壯著膽子給此人打個下手。等到張旭走到巔峰時刻,自己再像今天這么膽大,恐怕不被草圣的“粉絲”活活罵死,也會被其他同齡人拖出去砍了手指頭。
“兩位張兄,還不趕緊過來喝一杯?剛溫好端來的菊花白,這已經(jīng)是第三輪了,倒得晚了,肯定又是一滴不剩!”好在王之渙來得及時,用一杯酒,打斷了張旭繼續(xù)探討書法的愿望。
不愧是杜甫筆下的飲中八仙之一,草圣張旭聽聞好酒又來了,果斷放棄了自己最愛的書法,笑著向王之渙拱手:“多謝季凌了,上輪我就晚了一步。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辜負了佳釀!”
說罷,又將頭轉(zhuǎn)向張潛,笑著發(fā)出邀請,“用昭兄,一起去喝一杯。張都尉家今日的佳釀,與尋常所見美酒,大不相同?!?br/> “伯高兄自便,我不善飲!”張潛拱下手,輕輕搖頭。
酒是他自己提煉出來的,為了調(diào)味兒,還特意加入了剛剛蒸餾出來的野菊花香精,他當然知道此酒與眾不同。但白酒這東西,對于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兒,也沒什么吸引力。要是喝,他寧愿選擇如今大唐市面上常見的劉伶醉,好歹還能品嘗到幾分幽幽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