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的營地扎在河邊空地,一座座帳篷撐了起來,中間燃起篝火,烤上抓來的野羊野鹿,大碗的酒挨個倒上。宋家祖籍原是京城,宋筑自有一身天生貴氣,只是在北疆之地呆得久了,在這種場合里騎服窄衣一穿,便也有些從荒漠山地間染來的豪爽之風,一時間與下屬們的距離拉近,大家舉杯換盞,氣氛熱鬧又和諧。
席間,有人在議論這次冬狩有件怪事:野羊、鹿、兔子、山雞都獵得不少,墨不語甚至還抓了頭花豹,唯獨誰也沒獵到狼。一頭狼也沒獵到。狼都去哪里了?
墨不語和宋淵聽著眾人的議論,互相對視一眼。
難道,是二呆的原因?
宋淵在郡王府的馬匹頸上全拴上了小鐵環(huán),發(fā)出讓二呆本能害怕的叮當聲。本意是萬一二呆在獵區(qū)活動可以聞聲逃避,結(jié)果,一頭狼的影子也見不著了。難道二呆不但自己跑了,還通知了周圍的同類,一起跑路了?
這猜測要是擱以前,墨不語必當個笑話聽??墒亲詮囊娮R過二呆成精般的聰明,她覺得這事也不是不可能。
慶功宴幕星席地,煙火繚繞。大家的歡聲笑語忽然不約而同地靜了下去,一齊側(cè)耳傾聽。隱隱有擊鼓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從那清脆的聲音聽起來,應(yīng)該是一面小鼓。鼓聲有著頗為悅耳的節(jié)奏,似是有人在敲著節(jié)點玩耍。伴隨著聽不懂的歌聲,歌詞的內(nèi)容聽太不清楚,似是一種俚語。當?shù)厝碎e暇時、飲酒時喜歡擊鼓而歌,倒是不稀奇,只是冬狩場劃定的山林內(nèi)理應(yīng)已清場了。
郡王出聲問道:“有人在附近山林里嗎?”
謝涂臉上有驚疑之色,答道:“不該有人,冬狩三日前就封山了?!彼鹕淼溃骸皩傧聨巳タ纯础!?br/>
宋筑道:“許是不當心放進來的樵夫留宿山中了吧……”眼角忽然瞥見什么,轉(zhuǎn)對看向坐在近處位子的宋淵:“阿淵,你去哪里?”
宋淵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目光怔怔地望著鼓聲傳來的方向,一臉茫然的神氣。旁邊的墨不語也不知他在干嘛,正悄悄拉他衣角,他也沒有反應(yīng)。
宋筑問了兩遍,他才忽然從夢中驚醒一般回神,沒頭沒腦地道:“我,我想過去看看?!蹦枪穆暵犞袔追质煜?,似有人在遠遠召喚,他不由自主地想循聲而去。
宋筑失笑:“這點小事何必你去?涂之也不必親自過去,讓護衛(wèi)去看看就好了?!彼沃质疽庵x涂坐下。
謝涂只好坐座位,臉上透著些心神不寧。宋筑看在眼里,心里道,涂之總是如此心細如發(fā)。
宋淵也聽話地坐下,只是腦中總有一根弦似被那鼓聲牽著,時高時低時上時下,讓他心神不寧,總想過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敲鼓。在他按捺不住又想站起來時,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關(guān)切問話:“你怎么了?”
轉(zhuǎn)臉,看到墨不語濯黑清亮的眼睛近在臉前,答了一聲:“沒什么?!迸c此同時,被鼓聲牽住的那根弦無聲無息地斷了,所有注意力都被身邊少女吸引去了,不論看著她還是不看著她,眼角眉梢全沾染著她的影子。
護衛(wèi)們循著鼓聲找去,還未及近前,鼓聲就消失了。搜索了一陣,也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人。席上諸人很快就把這小插曲忘記了,重新熱鬧起來。
這時,宋筑宣布了冬狩的獲勝者——宋淵的隨從墨不語。
除了賞銀百兩之外,按往年慣例,應(yīng)賜一級提拔。她原先的身份是郡王府中最低微的仆人,升一級應(yīng)是一等仆從,但宋筑宣布的是城防軍守城軍參謀。
這可不止一級的提拔那么簡單了,雖然不是軍官,也沒有實權(quán),卻是而且編入了軍隊。
而且是昭平郡的軍備之地良川壩的城防軍參謀。
對于原是沒簽賣身契的下人身份的墨不語來說,無異于一步登天。雖然在座各位多是貴胄,參謀這個小小職位在他們眼中不算什么,但這樣的升職意味著郡王給予她些許信任和欣賞,顯然是借此給她更多施展才能的機會。
宣布之前,宋筑并沒有跟謝涂商量,謝涂的臉隱在火光映不到的暗影處,免不了又浮過陰郁,但也只是一閃即逝,隨即便掛上和氣的笑容。
宋淵卻真真正正沉了臉。他原想幫墨不語爭取福利和地位,沒想到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良川壩離昭平城有四十里遠,她去那里做參謀了,當然就會離開郡王府,不能每天在他跟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了!
差點忍不住提反對意見,卻見那個受賞的家伙喜出望外一躍而起,蹦跶著去叩謝領(lǐng)賞,那歡天喜地的樣子,小臉都發(fā)光了。宋淵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圍坐一圈的世家子弟們竊竊私語,互相詢問:“這姑娘是誰?”
“是姑娘嗎?我怎么看著是個小子?”
“你什么眼神!怪不得連只兔子沒抓著!穿男人衣服就是男人了嗎?你看那步態(tài)身腰,可不是個女孩子么!不過女子做護衛(wèi)可是頭一回聽說?!?br/>
“我聽說這姑娘雖名義上是郡王府的下人,其實有點來頭,是什么門主……對了,鎖云門?!?br/>
“鎖云門不是幾年前就被滅門了嗎?怎么,還有后???”
“有跑出來的,她就是其中一個,老門主謫傳弟子。你看她能抓住這么多獵物,必是把鎖云門那些邪門術(shù)法用上了!”
“鎖云門奇技詭巧,竟然能用來捕獵野獸么?”
“豈止捕獵野獸,宋公子都是她捕回來的?!?br/>
“……”
另一邊墨不語已經(jīng)領(lǐng)了賞,抱著一托盤賞銀一溜小跑回到宋淵身邊,興沖沖把銀子亮給他看:“快看,我發(fā)財了!”
宋淵淡淡的“嗯”了一聲,興趣缺缺的樣子。她很快察覺到不對,從發(fā)財?shù)呐d奮中冷靜下來,打量了半晌宋淵的臉色,忽地恍然大悟:“你放心。”
他一愣:“放心什么?”
她一臉堅定地道:“我不會對不住你的?!?br/>
迎上她灼灼的目光,他心神忽地一蕩,臉頰不由染上紅暈,幸好火光紅通通地映著看不出來,話音卻掩不住地軟澀:“你……有何事對不住我?”心中卻悄悄喜悅:她必是會推掉參謀的職位,繼續(xù)留在他身邊,算她有良心。
卻聽這貨壓低聲音:“我知道你是故意讓著我的,那頭花豹你原是能射殺的,你是故意不射中讓我活捉它,今日的獲勝者原該是你,這賞銀……本該是你的?!?br/>
她把托盤慢慢移向他那邊,嘴里說著銀子該是他的,端著托盤的手卻把盤沿捏得死死的,看向銀子的目光糾結(jié)無比。聽到宋淵半天沒吭聲,她覺得他必是生氣了,一咬牙,抬手在托盤中間一比:“要不,這銀子你一半,我一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