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hù)衛(wèi)單膝跪地，磕磕巴巴道：“我們在一處陡峭河岸上發(fā)現(xiàn)疑似有人滑落的痕跡，那下面的冰面，也像是破裂過又凍結(jié)住……所以，所以……”
　　
　　宋筑身子晃了一晃。
　　
　　站在河岸陡崖前，宋筑遍體冰涼，厚厚的狐皮大氅也捂不暖從心底散發(fā)的寒氣。陡坡的積雪上，從上至下有一道凌亂痕跡，分明有什么滾落下去，下方河面上冰面不平，是破裂又凍潔的樣子。
　　
　　此處離營地很遠(yuǎn)，他們二人在黑夜里怎么會跑來這個地方？或許謝涂說得沒錯，墨不語真是個不祥之人，不該放任阿淵與她走得那么近……
　　
　　宋筑顫抖著聲音發(fā)令：“砸冰，找人。”
　　
　　護(hù)衛(wèi)在旁邊低聲道：“郡王，這冰面雖平，底下河水卻是流動的，人怕是早已在冰下沖遠(yuǎn)了，只砸開這一處的冰，怕是找不到……”
　　
　　“少廢話！那就把整條河的冰全砸了！活要見人，死要……”聲音哽住，后半句話硬是沒敢說出來。
　　
　　“是！”護(hù)衛(wèi)領(lǐng)命飛奔而去。
　　
　　宋筑說著要找人，卻止不住絕望在心中瘋狂蔓延。這條河的水深度足以沒頂。就算是水性極好的人，掉進(jìn)刺骨寒冷的河水中也會手腳僵得不會游了，更別說底下水流湍急，轉(zhuǎn)瞬間就會被沖得離開原位，找不到那個冰窟窿……宋淵若真的從此處落水，不可能有生還機(jī)會。
　　
　　他不得不告訴自己，就算是人找回來，也不會是活著的了，只求……能找回尸身吧。
　　
　　好不容易失而復(fù)得的二弟，就這樣又失去了嗎？他才回家呆了幾天啊。還不如一直找不回來，至少能抱著他還活在某處的希望，至少還能覺得世上有個血脈至親。
　　
　　郡王從昭平城里調(diào)派的人手也到了，眾人尋找木舟，去鄰近村莊征用錘子、長桿一類的工具。
　　
　　三條舟并列河面，護(hù)衛(wèi)們從二人落水處開始，一路向下游破冰，用竹桿一點(diǎn)一點(diǎn)探河底。雖然人多，船夠，但昨夜寒冷，冰層比昨日厚了許多，砸起來頗為吃力，進(jìn)度頗為緩慢。
　　
　　而那反映著銀色的冰面，漫長地彎彎折折延伸向深山里去。這樣下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帶阿淵回家……
　　
　　“父親……”宋筑對著碎冰浮動的河面喃喃道，“是我沒照顧好阿淵……”
　　
　　寒風(fēng)卷動他的大氅，整個人飄飄忽忽，像一張要被風(fēng)撕碎的蒼白宣紙。
　　
　　“師兄……”迷迷糊糊中，墨不語似乎又在抱著一截師兄的斷臂，奔逃在被追殺的暗夜里。身上忽冷忽熱，仿佛一步掉入冰水中，又一步踏入火焰里。她跑得格外痛苦，似要在這條冰火交加的路上骨肉崩離，粉身碎骨。只能更緊地抱著師兄的手臂，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死也不能……丟下師兄……”
　　
　　微涼的手掌搭上她的額頭。她緩緩醒轉(zhuǎn)，眼前有火光閃動。她發(fā)現(xiàn)自己是蜷成一團(tuán)的姿式側(cè)臥著，懷里緊緊抱著什么。低眼一看，竟真的是一截手臂。
　　
　　她頓時糊涂了，不知今昔何年，驚呼了一聲：“師兄！”猛地坐起，腦袋一陣暈眩，險些又摔回去。
　　
　　一只手扶住她：“不語，是我?！?br/>　　
　　她抬起頭來，迷迷瞪瞪看了面前的人一陣，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宋淵。再茫然低頭看看自己抱著的手臂，哦，原來她緊緊抱著的是宋淵的手，不是師兄的。而且這手好端端地長在宋端身上呢。
　　
　　她并沒有回到過去，沒有回到那可怖又絕望的一夜。一時間不知是松口氣還是失望，忍不住悲從中來，整個人都呆呆的，也忘記松開他的手。
　　
　　“快躺好，你發(fā)熱了?！彼螠Y說。
　　
　　哦，發(fā)熱了，怪不得頭昏昏沉沉，腦子不太清楚……對了，他們不是落進(jìn)冰河里了嗎？這是活下來了？那種冰層下找不到出口的絕境居然也能逃生？是宋淵救她上來的嗎？這家伙那么厲害的嗎？這又是什么地方？
　　
　　一連串的問號從她正發(fā)熱的腦子冒出來，沖得眼前金星直冒。額上一涼，宋淵把一塊濕布覆上她額頭，一邊說：“在八面崖時我也發(fā)過熱，阿姐就用濕布給我覆額頭，這樣能好受些?！?br/>　　
　　他的語速輕緩，仿佛怕吵到渾身不適的她。話音似里有讓人安心的魔力。
　　
　　涼意浸入皮膚，她燙得發(fā)澀的眼眶果然舒適了些，睜眼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他們身處一間低矮的小屋里，屋中有一個石頭壘起的灶，灶中燃著火，火上吊著一只黑不溜秋的陶罐，里面咕嘟嘟冒著熱氣。而她身下墊著的是鋪在地上的稻草，宋淵在一側(cè)席地而坐，伸手拿下她額頭上捂熱的濕布，在一個破瓦盆的水里浸了浸，擰到半干。
　　
　　“這大概是獵戶搭在山里的歇腳過夜的小屋子，有些生活用具?！彼螠Y解釋道?！斑@水是我從外面挖來的雪化的。這里有只碗，你喝口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