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葉碎金幸而是先見了趙景文，否則此時此刻看到活生生的少年段錦，怕是難以自控，非要將他摟進(jìn)懷里，狠狠地捶他的后背不可。
幸而此刻，她內(nèi)心雖歡喜澎湃，卻能控制住自己。
段錦覺得自己眼花了。
主人站在階上看著他，似乎因為他趕回來而高興，可她的眼睛看起來又仿佛想哭。
主人好像和他離開前，有什么奇異的不同。
段錦忍不住又上前一步。
這下他看得更清楚了，葉碎金膚白勝雪，臉頰卻還殘留著艷麗的紅暈。
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叫人莫名心慌。
靈光一閃，段錦突然間明白了什么！
“主人，”他狼狽別開眼，不敢直視，慌亂掩飾道，“急召我回來，可是有什么事？”.
少年的模樣都看在葉碎金的眼里。
后來他混跡軍營，還有什么沒見過，還有什么葷話不敢說的，可就是不肯娶妻。
但現(xiàn)在，他還這樣青澀呢。
葉碎金走下兩階，在最后一階上站定，貪婪地看著少年，道：“沒什么，想問問你……”
他被派出去干什么去了？哦，夏收！
“問問你夏收的情況如何了？”
段錦精神一振，立刻匯報：“這幾日打跑了兩撥！真有餓極了不要命的，咱明晃晃的兵刃持著，日日巡邏，他們還敢覷著空子往上沖！”
一談到公事，葉碎金多年的習(xí)慣，瞬息間腦子就定下來。
這一年是什么情況呢？
京城又變天了，江山又易姓了。北邊的人拖家?guī)Э诘赝咸印?br/>
他們真正想去的是魚米之鄉(xiāng)的江南，鄧州只是他們南逃的必經(jīng)路線。只是很多人永遠(yuǎn)到了不了江南，都倒在了半路上。衣衫襤褸，面黃肌瘦。
她重生回這一年，能做些什么？
葉碎金的腦子里短短片刻閃過無數(shù)神思和回憶。
這不是一時片刻能決定的。
她定定神，先要弄清眼前的狀況：“流民一直向南遷移，現(xiàn)在在鄧州的，是更多了，還是比從前少了？”
時間太久，并不能清晰地回憶起這一年具體的情況。
段錦很肯定地說：“更多了。”
“流民說北邊現(xiàn)在不敢待，一股一股的兵，老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家的兵，根本分不清。趕上一隊，全家就不一定還能有活口了。慘得很。”
“整村整村的人一起南逃?！?br/>
“很多是跟著大戶的隊伍走，可干糧不夠，沒有車馬，走著走著就跟不上了，唉?！?br/>
葉碎金道：“是可憐，但便是可憐，也不能搶咱們的糧食。如今糧食就是命，沒糧就沒命。阿錦，你不可以心軟?！?br/>
段錦微怔。
葉碎金又說：“明日議一下，亂世得用重典。葉家堡不能讓人覺得可欺。必要時，殺人立威?！?br/>
那時候她太年輕了，覺得流民可憐，下不去狠手去。
卻不知道人是最欺軟怕硬的。她有圣母心，流民們便敢仗著她這份慈悲作惡。
她今日要撲這邊，明日要鎮(zhèn)那邊，精力全被牽住了。
同樣的錯，不能再犯第二次。
段錦在夜風(fēng)中感到微微的不安。
一個人與另一個人若太過熟悉，熟悉到能分辨她走路的腳步聲和呼吸間隱藏的情緒，就不會察覺不到她細(xì)微的變化。
葉碎金身上籠著奇異的氣勢，與她適才在房中做了什么無關(guān)，完全是她這個人的氣息都變了。
可他離開塢堡才幾天。
“可是……”他下意識地想為流民說話。
真的太慘了，老人是最先被拋棄的，草叢里有女子衣不蔽體的尸體，許多孩子與父母走散或者干脆沒了父母，成了和他一樣的孤兒。
怎么能……
葉碎金經(jīng)過血與火、陰謀和詭計的淬煉，早就心硬似鐵。
人命，既貴且賤。
可以讓人痛得撕心裂肺，也可以只是公文里的數(shù)字。
但葉碎金也知道，要眼前這個還沒殺過人見過血的少年立刻就轉(zhuǎn)變成后來心狠手狠、讓人戰(zhàn)戰(zhàn)的殺將，是不可能的。
人是得一步步成長。
但她相信，今生有她引路、指導(dǎo)，他們不需要再一起跌跌撞撞地去摸索，走那許多彎路，她可以讓段錦成長得更快，更高。
“這些你別管，我自有計較。”她說。
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抬起手，摸上了段錦的臉。
皮膚被夜風(fēng)吹得微涼，那觸感是真實(shí)的，一絲絲酥麻感直往指尖里鉆，瞬息傳遍全身，讓人心悸。
段錦記憶里，小時候常常被葉碎金摸頭揉臉，有時候她還擰他的臉蛋玩。
后來他的身高漸漸追上了她，她就不會再揉他摸他了。
她今夜的指尖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溫柔。可他已經(jīng)長大了，沒法再像小時候那樣安心享受這份溫柔。
段錦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磕磕巴巴：“主、主人？”
葉碎金收回手：“曬黑了。”
段錦松了口氣，說：“是，太陽可毒呢。我從不偷懶，每天在地頭上騎馬巡視。”
葉碎金含笑看著他，問：“那你有沒有想我？”
段錦毫不猶豫：“當(dāng)然想了！”
他睜大眼睛道：“主人不知道，三日前，我突然心悸。大白天的，怪死了。”
“今天早晨堡里的人趕過來，說主人魘著了，我揪著他一問，竟然就是我心悸那時候的事！”
“這一定是因為我太想主人了，所以感知道了！主人，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