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只是黃昏時(shí)分,天色卻已沉沉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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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不知何時(shí)已飄起霏霏雨絲。晚風(fēng)捎來微雨潮意,夾雜著松油燃燒的辛嗆氣味,從宮門方向傳來,隱約可見火光明滅,繚繞濃煙籠罩在九重宮闕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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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cè)首,對跪在身后的玉岫淡淡道,“你留在這里,孩子們有嬤嬤照看,我不會為難你一家老幼?!?br/> ?
??言罷,我轉(zhuǎn)身步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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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看一看他!”玉岫忽然跪下,“王妃,求你讓我去宮門,遠(yuǎn)遠(yuǎn)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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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駐足,不忍回頭,她已知生離死別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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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活著,你還有兒女,還有余生。”我暗一咬牙,狠下心道,“他從未愛過你,又納妾不專,將你刑囚,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為他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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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沉寂半晌,玉岫忽然大笑,“值得,王妃,你告訴我什么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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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蹙眉,不想再聽,抬足邁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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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難道就不狠心?一個不顧你安危,將你拋下不顧的男人,為他鞠躬盡瘁可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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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凄厲質(zhì)問,如箭一般洞穿了我心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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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在地上,卻昂起頭,目光幽幽,毫不示弱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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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跟在身邊將近十年的人,懂得如何找到我的破綻,也知道什么話傷我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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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胸口一寸寸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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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從前聽到這一句話,或許我真的會被擊倒,可惜,我已經(jīng)不是昔日易碎的阿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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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yàn)樗鞘掫耄艜竽懨半U(xiǎn),將我置于這風(fēng)口浪尖?!蔽已雒嫖⑿Γ耙舱蛭沂峭踬?,他才敢放手將這一局交到我手里?!?br/> ?
??“論情分恩義,我們是夫妻,是愛侶?!蔽乙蛔忠痪涞溃岸谶@皇圖霸業(yè)的路上,我們則是并肩作戰(zhàn)的知己。太平時(shí),我會在深閨中為他研墨添香;變亂時(shí),我可以站出來為他披荊斬棘。他若只將我當(dāng)作金屋嬌娥,反倒不是識我、知我、信我的那個蕭綦,我亦不屑與那樣一個凡夫俗子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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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玉岫呆住,我亦被自己的話驚得怔在當(dāng)?shù)亍?br/> ?
??如果不是心中根植已久的念頭,又怎會因一時(shí)激怒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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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霸業(yè),帝王霸業(yè)……一直以來想要成就帝王霸業(yè)的人并不僅僅是蕭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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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我要的夫婿,本就應(yīng)是天下至強(qiáng)至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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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征服天下,征服我,亦被我所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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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一直深埋在我骨髓血脈中的,難以言表的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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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深藏心底,今日終于可以正大光明説出來,再不必回避,再不必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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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局走得再驚再險(xiǎn),我都不曾懷疑過蕭綦的用心,甚至連想也不曾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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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蕭綦曾因各自的機(jī)心而有過許多誤會猜疑,這些年來,歷經(jīng)一次次風(fēng)波,終于可以放下心結(jié),彼此全心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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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今日,萬仞險(xiǎn)峰都過來了,若放不下心中負(fù)累,又豈能邁得過最后的險(xiǎn)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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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棋子,所謂利用,不過是旁人以狹隘之心相猜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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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jīng)風(fēng)刀霜劍,沉浮亂世,我們一路踏著血淚枯骨走來,早已是不可拆分的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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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心相應(yīng)也罷,惺惺相惜也好——他有我,我有他,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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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背負(fù)的,是天下,是家國,注定做不成窗下為伊畫眉的世俗男子,我亦做不成深閨眷養(yǎng)不問世事的平淡婦人。既然一早選中了彼此,唯有并肩前行,共御風(fēng)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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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zhuǎn)身而去,殿門在身后訇然關(guān)閉,將玉岫驚怔含悲的目光一并隔絕在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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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沉,雨絲驟急,我拉緊風(fēng)氅,顧不得讓侍衛(wèi)撐起傘蓋,匆匆登上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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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的叛軍已經(jīng)團(tuán)團(tuán)圍困了宮城,四面宮門外都是陣列森嚴(yán)的兵馬,箭在弦,刀出鞘,矛戟林立,大片松油火把將宮門照得火光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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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邯和龐癸都已聞訊趕了過來,我迎上前去,斂身一笑,“二位辛苦了?!?br/> ?
??他兩人都鎮(zhèn)定如常,城下劍拔弩張,敵眾我寡,愈是如此情形之下,愈要以從容安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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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近墻下,俯身眺望,身側(cè)一名兵士忙挺身阻攔,“王妃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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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輕人才不過十**歲年紀(jì),我側(cè)眸對他一笑,“沒事,不要怕?!?br/> ?
??這濃眉大眼的士兵陡然漲紅了臉龐,張了口説不出話來,只重重點(diǎn)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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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邯哈哈大笑,上前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小子,沒真打過仗罷,這陣勢算什么?一個女人家都不怕,咱鐵錚錚的漢子難道還怕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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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里肅然而立的兵士們頓時(shí)轟笑起來,緊繃了半日的險(xiǎn)氛,因這一笑而舒展,那一張張年輕堅(jiān)毅的臉上,浮起振奮激昂之色,更有了些許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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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魏邯贊許地一笑,點(diǎn)頭示意,朝人靜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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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跟上來,魏邯笑意斂去,龐癸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唇角抿出一絲刀刻般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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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cè)首望向不遠(yuǎn)處火光明滅的叛軍陣列,低聲問道,“宋懷恩只是圍了宮城,毫無異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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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眼下他按兵不動,我倒是喜憂摻半?!蔽汉淅湄?fù)手道,“喜的是,他恐怕受制于外力,不敢輕舉妄動;憂的是,夜色將深,只怕他將趁夜暗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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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diǎn)頭,“今夜確是兇險(xiǎn)難料,務(wù)必小心應(yīng)對?!?br/> ?
??龐癸突然開口,“王妃,不如將宋家老小綁上城頭,給他個震懾,也好叫他投鼠忌器?!?br/> ?
??我蹙眉側(cè)身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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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統(tǒng)領(lǐng)言之有理,大敵當(dāng)前,切莫婦人之仁!”魏邯聲若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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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了宋懷恩年邁老母與三名兒女在城頭,確實(shí)毒辣,也確有威懾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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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這必要么?”我并不轉(zhuǎn)頭,淡淡笑了一笑,“如你方才所言,外力的牽制,只怕比這法子更有用?!?br/> ?
??魏邯一怔,“東郊駐軍按兵不動,雖可牽制一時(shí),未必能制得了他多久?!?br/> ?
??我轉(zhuǎn)過頭,似笑非笑,“你説的外力,僅僅是東郊駐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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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愚鈍,不知王妃所指何意?!彼恐芯忾W動,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驚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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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視他雙眼,“難怪王爺如此信重你,口風(fēng)之緊,城府之深,忠心耿耿令王儇佩服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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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邯沉默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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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不便説的苦衷,我亦不再追問?!蔽肄D(zhuǎn)身吩咐龐癸,“龐統(tǒng)領(lǐng),你帶人巡視宮中四處,萬勿疏漏一絲一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