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恩凝然不動(dòng)如山，手中直抵沁之后心的三棱槍尖，卻一點(diǎn)點(diǎn)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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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后！”他厲喝一聲，長(zhǎng)槍掄空收回，遙指身后，座下戰(zhàn)馬倒退兩步。身后兩隊(duì)重盾護(hù)衛(wèi)立刻奔上前來(lái)，舉盾相護(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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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一瞬，跪在地上的沁之一躍而起，掙脫反縛雙手的繩索，如一頭敏捷的幼獸直奔向?qū)m門(mé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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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她！”宋懷恩暴喝，反手取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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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五指陡張，白羽狼毫箭破空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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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鐵弩齊發(fā)，箭如疾雨，破空呼嘯，射落叛軍巨盾，發(fā)出奪魄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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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shí)間，叛軍陣前大亂，被逼壓在箭雨之下，紛紛舉盾抵擋，無(wú)暇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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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之已奔出兩丈，陡然被纏繞身上的繩索絆倒，漫天箭矢就落在她身后不到兩丈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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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之，快跑——”我撲上城頭，嘶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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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又一輪箭雨急射而出，阻住欲追擊的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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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之奮力掙跳起來(lái)，甩脫繩索，奔向?qū)m門(mé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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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門(mén)緩緩開(kāi)啟一線，四名鐵衣衛(wèi)馳馬沖出，在漫天箭雨的掩蔽下，直沖陣前。龐癸一馬當(dāng)先，俯身掠起沁之，勒韁控馬，原地人立而起。戰(zhàn)馬揚(yáng)蹄怒嘶，掉頭回奔宮門(mén)，余下三騎隨后相護(hù)，絕塵馳還。叛軍陣前沖出十余騎重盾甲士，冒死沖過(guò)箭雨，追殺而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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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騎如電馳入，宮門(mén)轟然合攏，落下重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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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歡聲雷動(dòng)，士氣振奮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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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撐住城垛，這才驚覺(jué)兩腿發(fā)軟，一口氣幾乎喘不過(guò)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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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未待我穩(wěn)住心神，一聲童稚尖叫傳來(lái)，驚得我霍然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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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岫不知何時(shí)趁亂掙脫，躍上城垛，臨空搖搖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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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變起頃刻，只聽(tīng)孩子尖聲哭叫，我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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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邊侍衛(wèi)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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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睜睜看著侍衛(wèi)的手只差一線就抓到她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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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仰頭一笑，燦若夏花，寶藍(lán)宮裝廣袖飄舉，沒(méi)有半分猶豫，就在我眼前化作一抹燦爛流光，飛墮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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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岫——”撕心裂肺的狂吼從城下傳來(lái)，宋懷恩的聲音慘然不似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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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聽(tīng)到了么，玉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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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聽(tīng)到他這一聲悲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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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似仍有那寶藍(lán)流光閃動(dòng)，我踉蹌一步，恍惚伸手去挽，卻陡然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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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流光……穿過(guò)我的手，怎么挽都挽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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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岫含笑回頭，眉目如畫(huà)，漸漸隱入霧靄中，眼看去得遠(yuǎ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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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我還有許多話要告訴你，不許你就這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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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岫，傻丫頭，你怎么會(huì)不明白——他是百步穿楊的將軍，若要?dú)⒛悖M會(huì)一箭擦鬢而過(guò)，那一箭只是不想讓你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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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終究是他的妻，他亦是你結(jié)發(fā)的良人，雖無(wú)兩心相悅，卻也舉案齊眉，為何你不肯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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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為了那一箭，就讓你絕了生念，心死成灰，你就這樣拋下了所有人，眼睜睜看著你的兒女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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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岫，你好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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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恨一疊聲喚她的名字，卻一口氣息哽在喉間，劇烈嗆咳起來(lá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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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妃，王妃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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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人影浮動(dòng)，垂簾繡幔，已是身在寢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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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明已清醒過(guò)來(lái)，仿佛仍見(jiàn)到那抹寶藍(lán)流光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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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中怔忡恍惚，記不起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知道，玉岫不在了，連她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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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這樣一走，逼我接過(guò)這無(wú)法拒絕的責(zé)任，讓我永遠(yuǎn)負(fù)疚，永遠(yuǎn)愧悔，永遠(yuǎn)善待你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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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掩面慘笑，驀然一雙細(xì)柔小手覆上我雙手，掌心有少少的溫暖，“母妃，你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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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震，怔怔看著眼前素衣散發(fā)的少女，她剛剛叫我母妃，沁之終于肯叫我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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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之伏在床邊，小臉猶帶幾分蒼白，正憂切地望著我，身后圍滿宮女醫(yī)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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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著眼前小小少女，伸手撫上她清瘦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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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了起來(lái)，眼淚卻大顆大顆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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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沒(méi)有傷到你？”我忙托起她小臉，拭去她滿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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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之搖頭，一下張臂抱住了我，放聲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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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徐姑姑與阿越帶了她們趕往慈安寺，廣慈師太立即開(kāi)啟后山地宮，讓她們藏匿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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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供奉當(dāng)年宣德太后法身之處，也是皇室最大秘辛之地。世人皆知宣德太后壽終宮中，葬入惠陵，卻不知當(dāng)年太祖弒舅奪位，將母親一家全部處死。宣德太后從此出家為尼，避居寺中，至死仍留下遺愿，無(wú)顏葬入皇家陵寢。太祖遵從宣德太后遺愿，卻不忍焚化，終留下太后法身，秘密修造慈安寺地宮以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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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料徐姑姑與阿越半途受阻，待趕到山下，追兵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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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一行人倉(cāng)猝藏身農(nóng)舍，追兵便在咫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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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之趁徐姑姑不備，驟然奔出后院，將追兵遠(yuǎn)遠(yuǎn)引開(kāi)，令徐姑姑她們得以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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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抽一口涼氣，凝視她，“沁之，你不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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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姑姑年老，阿越姑姑要照顧弟妹?！鼻咧Т剑娱W亮地看著我，“我有武藝！我爹教過(guò)我防身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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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眸子一黯，低下頭去，似想起了戰(zhàn)死邊關(guān)的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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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gè)孩子，若能生在平常人家，安然成長(zhǎng)，該是何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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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定定看她半晌，默然將她攬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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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得很快對(duì)不對(duì)？”她忽然抬頭，殷殷望著我，“我會(huì)解繩子，他們綁的那個(gè)結(jié)一點(diǎn)難不倒我，爹爹從前教過(guò)我怎樣綁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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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眼神，又是驕傲又是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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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之很勇敢，和你的爹娘一樣勇敢?！蔽椅⑿Γp眼，“他們?cè)谔焐峡粗?，看到你今天的勇敢，必定驕傲無(wú)比?！?br/>　　?
　　??沁之笑著，重重點(diǎn)頭，將臉埋在我胸前，瘦削的肩頭微微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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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默撫過(guò)她頭發(fā)，暗暗在心中立誓，從今而后，我再不會(huì)讓這個(gè)孩子受半分委屈，但凡她想要的一切，我必竭盡所能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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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玉岫的三個(gè)兒女交給可靠的老嬤嬤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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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子與幼女尚在懵懂幼齡，不明白母親去了哪里，只是哭鬧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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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歲的長(zhǎng)子宋俊文卻已經(jīng)隱約懂事，看到我，如幼獸一般直沖過(guò)來(lái)，被左右慌忙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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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duì)孩子充滿仇恨的眼睛，我説不出話，任何言辭在此刻都變得無(w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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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第一次不敢直視一個(gè)人的眼睛，在這樣的目光下，心底漸漸涼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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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照看這幾個(gè)孩子，沒(méi)有我的令諭，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他們?！?br/>　　?
　　??俊文還在拼命掙扎，兩個(gè)嬤嬤幾乎拉他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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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倦極轉(zhuǎn)身，或許，我的確不該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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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嬤嬤一聲痛呼，我愕然轉(zhuǎn)身，見(jiàn)嬤嬤手腕鮮血淋漓，俊文已沖到我跟前，猛地?fù)湎蛭摇?br/>　　?
　　??“你害死了我娘！”俊文撲到我身上，五歲男孩子的力氣尚小，卻似瘋了一般朝我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