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悅西去醫(yī)院給顧耀東送了換洗衣服,還有母親做的點(diǎn)心和小菜,裝了滿滿兩個(gè)大餐盒,其中一份是給趙志勇的。她看顧耀東也沒什么大礙,手也能動(dòng),便放下心來,走時(shí)還嘀咕著哪有傷好了還不回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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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和趙志勇一邊吃點(diǎn)心,一邊從醫(yī)院的小花園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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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高興地說:“托你的福,在醫(yī)院這兩天我都長胖了。這里簡直就是世外桃源,我都不想出去了?!?br/> ?
顧耀東:“等伯母來醫(yī)院看你這樣,肯定不相信你受傷了?!?br/> ?
趙志勇有些心酸地笑笑:“她不會(huì)來的?!?br/> ?
“你家人不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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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倒是在。家里就我和我媽兩個(gè)人。她開了個(gè)小面攤,一個(gè)人從早忙到晚,沒時(shí)間來看我?!壁w志勇很快就讓自己熬過了這種有些難過的情緒,笑著大口吃東西:“這點(diǎn)心味道真不錯(cuò)?!?br/> ?
于是顧耀東又把自己餐盒里的點(diǎn)心塞了兩個(gè)到趙志勇餐盒里:“你喜歡吃,以后我讓我媽多做點(diǎn)帶給你?!?br/> ?
趙志勇:“行??!哎,我媽做陽春面的手藝也是一流的!在我們那片,我媽的小面攤是生意最好的!附近幾條弄堂的人都愛來我們家吃。等出院了,我請你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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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邊說邊吃著進(jìn)了病房,一進(jìn)去,就看見楊奎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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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頓時(shí)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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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復(fù)得不錯(cuò)啊。”楊奎從兜里拿了一張紙給顧耀東,“顧警官,過會(huì)兒報(bào)社記者就來了。該怎么回答,我都寫在紙上了?!?br/> ?
一共兩頁紙,顧耀東很快就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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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才生,背下來應(yīng)該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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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指著上面幾行字:“楊隊(duì)長,這上面寫的‘游行人群先動(dòng)手襲警,引發(fā)騷亂’,好像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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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背下來,不是讓你糾錯(cuò)?!?br/> ?
“可是記者會(huì)把我說的話登在報(bào)紙上,所有人都會(huì)看到,這樣對那些人不太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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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顯然不耐煩了:“是警察局在養(yǎng)著你,不是那些窮學(xué)生酸文人。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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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見狀不妙,趕緊拉住顧耀東,賠笑道:“我們知道了,楊隊(duì)長。耀東會(huì)好好接受采訪的,不該說的一個(gè)字都不會(huì)說?!?br/> ?
楊奎離開時(shí),在顧耀東身邊停了一下,低聲說道:“你是你們夏處長的掌上明珠,但在一處你就是個(gè)屁。說話當(dāng)心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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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走了。趙志勇湊過來隨便看了兩眼:“行了,一處怎么可能自己擔(dān)責(zé)任。他更不可能提自己開槍的事。糊涂點(diǎn)吧?!?br/> ?
顧耀東一言不發(fā)回到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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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可別嚇我!你姐剛剛也說了,伯父伯母還等著你回家呢!別讓老人家擔(d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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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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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回了家,和耀東母親在門口洗衣服,沈青禾在天井里擇菜,正好聽見兩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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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看見耀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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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嗯。他說快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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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我還是去看看吧,總覺得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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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不用了媽,我看他紅光滿面,日子過得舒服著呢。根本沒多大傷,人家警局重視他,才讓他在醫(yī)院多住幾天的?!?br/> ?
耀東母親:“臉上留疤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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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十分篤定:“沒有啊!頭上也消腫了。你就放心吧,過兩天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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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心想顧悅西是剛從醫(yī)院回來的,又說得這么肯定,那應(yīng)該就是沒事了。再想著前兩天去醫(yī)院看顧耀東時(shí),確實(shí)也能吃能喝,便放下心來。至于為什么之前心里會(huì)懸著……大概是因?yàn)楹ε滤傎囋卺t(yī)院,夏繼成又得差遣自己去送吃送喝縫縫補(bǔ)補(b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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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和李隊(duì)長帶著刑二處警員再來病房時(shí),顧耀東已經(jīng)換上了警察制服,正坐在床邊穿皮鞋。楊奎瞄了他兩眼,對刑二處的人說道:“王處長和記者一會(huì)兒到,趕緊給他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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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以為是自己的警服皺了,站起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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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duì)長看了看他:“病號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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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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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上吧?!?br/> ?
顧耀東有些不理解:“隊(duì)長,穿制服好像更莊重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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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duì)長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示意二處警員動(dòng)手。小喇叭和于胖子上來就脫顧耀東的警服,肖大頭走過來,三兩下?lián)軄y了他的頭發(fā)。顧耀東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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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將車停在了醫(yī)院門口。下車前,他給了后座的記者一臺德國產(chǎn)的波茨坦微型磁條錄音機(jī):“一會(huì)兒就按我給你的采訪稿提問?!?br/> ?
記者諂媚地笑著:“明白,您對我一向關(guān)照,我當(dāng)然不會(huì)拆您的臺了。就是不知道那位警官準(zhǔn)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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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到的采訪稿和你的一樣,會(huì)乖乖配合的?!?br/> ?
王科達(dá)領(lǐng)著記者進(jìn)了病房。只見顧耀東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頭發(fā)亂糟糟,胳膊纏著紗布吊著,一副憔悴不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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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上來就殷勤地握手:“您就是顧警官吧?你好,我是《正言報(bào)》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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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不太習(xí)慣這樣,紅著臉說:“你好?!?br/> ?
“哎喲,您還是有些憔悴,看來確實(shí)傷得不輕啊?!?br/> ?
顧耀東見王科達(dá)和楊奎盯著自己,只好支吾道:“昨晚沒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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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接連給顧耀東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后拿出筆記本,并且打開了微型錄音機(jī)。“今天來,主要是想聽您講一講那天的事情經(jīng)過,讓市民了解實(shí)情,防止以訛傳訛?!?br/> ?
顧耀東看著錄音機(jī),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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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趕緊暗示他:“你不用緊張,錄音只是為了讓大家相信這篇報(bào)道不是我杜撰的。顧警官,你只需要實(shí)事求是回答就好了?!币婎櫼珫|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開口問道:“請問,那天在報(bào)社門口發(fā)生騷亂,是因?yàn)橛腥藙?dòng)手打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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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br/> ?
“你當(dāng)時(shí)就在現(xiàn)場,看見是誰先動(dòng)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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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猶豫了一下:“沒有。我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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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皺著眉頭干咳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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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心想可能這小警察太緊張,忘了稿子,于是換了個(gè)問法:“顧警官,那天你在維持秩序的時(shí)候被人刺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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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胳膊被人用刀劃傷了?!?br/> ?
“那就是說,參加游行的人用武器襲擊警察,然后你們才不得不采取自衛(wèi)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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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看著他,一時(shí)有些走神。他當(dāng)然知道對方等的是什么答案,區(qū)區(qū)兩頁采訪稿,看第一遍時(shí)他就已經(jīng)背下了。紙上的答案印在了腦子里,可還有一個(gè)答案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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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場很亂,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彼罱K還是沒有回答這個(gè)問題,因?yàn)檫@個(gè)問題的前提并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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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納悶地看了眼王科達(dá)和楊奎,只得又換個(gè)問法:“聽說行刺的人當(dāng)時(shí)就被一名警察按住了?!?br/> ?
顧耀東:“不,不是那個(gè)人。他只是站在我身邊,但不是他用刀劃傷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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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場氣氛僵住了。王科達(dá)鐵青著臉轉(zhuǎn)身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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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這場采訪就在極度尷尬中草草結(jié)束。記者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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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duì)長嘆了口氣:“哎……收拾東西,出院吧?!?br/> ?
顧耀東起身去拿制服,楊奎沒有讓路。二人就這樣對峙了片刻。楊奎看了看周圍,一圈刑二處警員,全都看著他一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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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人緣不錯(cuò),這么多人來接你?!?br/> ?
顧耀東正要說話,李隊(duì)長先開了口:“畢竟是我們二處的老幺?!?br/> ?
楊奎冷冷看了他片刻,李隊(duì)長臉上帶著息事寧人的笑,但沒有躲開他的眼神。畢竟是隊(duì)長,楊奎多少要顧忌,于是也呵呵笑了兩聲,說道:“出院了,恭喜你啊,顧警官。”說完皮笑肉不笑地轉(zhuǎn)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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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只剩下刑二處的人,氣氛依舊沉悶,不安。誰都知道楊奎笑比不笑更可怕。顧耀東倒是三兩下拆掉了胳膊上的紗布,終于輕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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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簡直痛心疾首:“跟長官作對,最后還不是自己吃苦頭?這么倔有什么好呀?到底有什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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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一臉倔強(qiáng),但半個(gè)字都不辯解,只是悶頭脫掉病號服,重新?lián)Q上警察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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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倔勁讓肖大頭看得冒火:“自從你來了二處,我們就沒安寧過一天!你成天跟警局作對,到底安的什么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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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看顧耀東挨罵也不吭聲,有些不忍心,替他解釋道:“耀東這個(gè)人沒有壞心眼,他就是人太老實(shí)了,不會(huì)撒謊?!?br/> ?
肖大頭:“得了吧,趙志勇,他遲早連你一起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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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趙志勇不吭聲了。肖大頭憤憤然離開,于胖子和小喇叭也跟著走了,李隊(duì)長搖頭嘆氣,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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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只剩趙志勇和顧耀東,他還在絮絮叨叨著:“哎,大家都是為你好。你說你,這么倔到底有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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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有什么好?這天,趙志勇問了很多遍這個(gè)問題。對他來說,一個(gè)人做一件事一定是因?yàn)檫@件事對他有好處。什么好處都沒有,為什么要做?他實(shí)在不能理解。他關(guān)心顧耀東,對他懷有天然的親近感,但更多時(shí)候,顧耀東對他而言是一個(gè)超出認(rèn)知范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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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病房后,楊奎站在醫(yī)院門口被王科達(dá)一頓痛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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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你到底怎么跟他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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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委屈地說:“我說得很清楚啊!讓他按照采訪稿回答,不該說的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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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清楚了?那他剛才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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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就是存心作對?!?br/> ?
“楊奎,顧耀東他就是個(gè)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要讓他聽話得用手段!手段,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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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處長……”楊奎的臉因?yàn)闃O度克制而微微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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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那邊知道該怎么寫,你找人把磁帶處理一下!別再出差錯(cuò)!”王科達(dá)惱火地交代完,上了車,又忍不住朝楊奎吼道,“居然蠢到被他糊弄!要不是今天來的記者是自己人,你離撤職也不遠(yuǎn)了!”說罷一腳油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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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站在車屁股冒出的一溜黑煙里,覺得自己像條狗。這樣的羞辱,竟然是因?yàn)樗畈恍嫉念櫼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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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和趙志勇剛進(jìn)警察局大樓,兩名刑一處警員就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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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說得很客氣:“顧警官,有時(shí)間嗎?楊隊(duì)長請您喝茶?!?br/> ?
趙志勇立刻反應(yīng)過來,賠笑著把顧耀東往自己身后拉:“他剛出院,要不……讓我們先跟夏處長請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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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警員擠開他,“親熱”地?fù)ё☆櫼珫|的肩膀,一人說著“茶都泡好了”,一人說著“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很快回來”,兩個(gè)人看似搭著顧耀東的肩膀,實(shí)則挾持著他去了警局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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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jìn)去,門“啪”地關(guān)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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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里沒有開燈,光線很暗,只有墻頂通風(fēng)口透進(jìn)一道微光。過了一會(huì)兒,顧耀東才看清澡堂里站了幾名一處警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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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從暗處走出來,抬腳照準(zhǔn)顧耀東的肚子就是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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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被踢得往后飛出一截,趴在地上,好半天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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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到外面等我?!?br/> ?
劉警官和另外幾名警員去門口守著,楊奎將門從里面反鎖了。趙志勇躲在遠(yuǎn)處看見這一幕,轉(zhuǎn)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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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命地沖進(jìn)二處,大喊著:“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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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的辦公室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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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處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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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處長出門還得跟你通報(bào)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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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duì)長:“怎么了?慌慌張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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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氣喘吁吁:“顧耀東……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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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走廊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隊(duì)長帶著肖大頭四人一路小跑趕到澡堂門口。劉警官帶著一處警員守在外面,見刑二處來了五個(gè)人,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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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duì)長:“開門?!?br/> ?
劉警官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不好意思啊,楊隊(duì)長在里面洗澡。不太方便?!?br/> ?
李隊(duì)長:“我不找楊隊(duì)長,我找二處的顧耀東?!?br/> ?
劉警官裝傻:“顧警官不在??!里面只有楊隊(duì)長一個(gè)人?!?br/> ?
趙志勇很氣憤:“我明明看見顧耀東被你們帶進(jìn)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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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可他早就走了。沒回二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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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duì)長:“劉警官,我畢竟是隊(duì)長。再不起眼也比你官大一級,這樣敷衍我不大合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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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假惺惺賠著不是:“您別生氣,我也是不得已,楊隊(duì)長讓我看門,誰來都不許開,您是隊(duì)長,他也是隊(duì)長,我不知道該聽誰的啊!再說,顧警官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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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里,顧耀東好容易才緩過氣,捂著肚子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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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你是背不住采訪稿,還是不想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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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我不會(huì)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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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給了顧耀東臉上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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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能讓你學(xué)會(hu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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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沒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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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照準(zhǔn)他的臉又是一拳,顧耀東被打得撞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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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聽到門被人從里面撞得“嘭”的一聲,撥開劉警官就去開門,發(fā)現(xiàn)門反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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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讓里面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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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毫不示弱:“楊隊(duì)長洗澡呢!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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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的火爆脾氣頓時(shí)上來了,上去就推了他一把。雙方推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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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是他光著屁股不好意思見人,還是在干見不得人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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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肖德榮!你嘴巴還是這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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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再臭也比你們一處正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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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推搡得越發(fā)厲害,眼看要打起來,小喇叭后退兩步躲到于胖子身后,小聲對趙志勇說:“處長可能在副局長辦公室?!?br/> ?
趙志勇會(huì)意,悄悄退后,瞅準(zhǔn)時(shí)間,從人群后轉(zhuǎn)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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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大叫:“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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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拼命往樓上爬,兩名一處警員緊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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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里已經(jīng)彌漫了一絲血腥味。顧耀東擦了擦鼻血,依然倔強(qiáng)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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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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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我是警察,不是流氓?!?br/> ?
楊奎給了他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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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如流氓!穿件警服就當(dāng)自己是警察了?你能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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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剛抹掉鼻血,又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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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著有夏處長撐腰,就敢糊弄我?就因?yàn)槟氵@坨屎,我在王處長面前被罵得像狗一樣!你算個(gè)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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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被打得搖搖晃晃,他扶著墻努力站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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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我今天不拿隊(duì)長身份壓你。有本事把我打倒,你隨時(shí)可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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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吐掉嘴里帶血的唾沫,還是那句話:“我不是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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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眼神有些發(fā)直了。他幾個(gè)大步跨過來,用皮鞋頭最硬的部位照準(zhǔn)顧耀東的肚子踹了下去:“想當(dāng)警察?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最基本的警察技能,擒拿格斗?!?br/> ?
春林酒樓,上海市警察局和南京政府內(nèi)政部的數(shù)名官員正歡聚一桌,觥籌交錯(cuò)。齊升平、夏繼成和王科達(dá)都在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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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升平:“這位是行政院內(nèi)政部李次長。今天諸位坐在這里,是因?yàn)轳R上要在莫干山召開的文化交流會(huì)?!?br/> ?
李次長:“以前這個(gè)大會(huì)都是民眾自發(fā)舉辦的。前幾年因打仗停辦了,現(xiàn)在又準(zhǔn)備恢復(fù)。不過這次,政府希望由我們內(nèi)政部來主辦,也是為了給雙方一個(gè)坦誠相見、暢所欲言的機(jī)會(hu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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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這是好事??!大家坐下來談,我們警局也不用城東城西地維持秩序了?!?br/> ?
齊升平:“恐怕還輕松不了。這次受邀參加的文化人士里,上海的占了三分之二。所以行政院要求由我們上海市警察總局出人,負(fù)責(zé)這部分人的安全?!?br/> ?
夏繼成一直在觀察齊升平和王科達(dá)。齊升平說這句話時(shí),王科達(dá)笑著不經(jīng)意地看了夏繼成一眼。就是這一眼,讓他忽然意識到王科達(dá)早就知道警局要負(fù)責(zé)安全工作,而且一定是由刑一處來負(fù)責(z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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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次長:“我這次來上海,就是為了落實(shí)這個(gè)名單。上海是文化重鎮(zhèn),我們當(dāng)然希望名單上的人都能悉數(shù)出席,只不過人越多,各位就越要費(fèi)心了?!?br/> ?
齊升平:“這是分內(nèi)的事。王處長會(huì)親自帶隊(duì)去莫干山,確保參會(huì)者在路上和會(huì)場的安全?!?br/> ?
王科達(dá):“是!刑一處保證完成任務(w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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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一派祥和。王科達(dá)和齊升平在提前密謀什么?夏繼成一邊和王科達(dá)喝著酒閑聊莫干山的風(fēng)景,一邊思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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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沖到齊升平辦公室門口,直接推開門就沖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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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秘書正在收拾桌子,嚇了一跳:“你哪個(gè)處的?不懂規(guī)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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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我找刑二處夏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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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王處長陪副局長出去了?!?br/> ?
趙志勇快哭出來了:“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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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飯局。應(yīng)該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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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刑一處警員要追來,趙志勇拔腿就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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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到警局大樓門口時(shí),剛好幾輛轎車停下來,齊升平帶著夏繼成和王科達(dá)下了車。趁趙志勇停腳的空當(dāng),一處警員沖上來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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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處長——!”趙志勇不管不顧地大喊著,掙扎著往夏繼成身邊跑,兩名一處警員拼命把他往地上按,三人撕扯成了一團(t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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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升平皺緊了眉頭:“二位,這些是你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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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副局長!”王科達(dá)趕緊瞪了二人一眼示意放手,“拉拉扯扯像什么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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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趙志勇,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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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看見齊副局長和王科達(dá),有些不敢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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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立刻猜到了原因,不動(dòng)聲色地問道:“顧耀東呢?今天的采訪瞎胡鬧,讓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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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趕緊接話:“他在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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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還有心情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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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不敢多說,急了半天憋出來一句:“處長,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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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副局長顯然很不想聽見顧耀東的名字,他不客氣地朝夏繼成一揮手:“正好,你去,讓他解釋清楚報(bào)社采訪是什么意思。要是對局里給他安排的任務(wù)不滿意,可以另謀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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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一行人走到澡堂門口時(shí),正在吵鬧拉扯的警員們趕緊分開,各自站好。劉警官狠狠瞪著去追趙志勇的兩名警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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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干什么?洪門還是青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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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警官擋在門前面:“處長,楊隊(duì)長在里面洗澡,讓我們在這兒替他看門。”他一邊說話,一邊悄悄用手在背后的門上敲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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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心里咯噔一下,低聲喝道:“讓他把門打開?!?br/> ?
劉警官趕緊敲門,大聲喊著:“楊隊(duì)長,處長來了,夏處長也來了!您開一下門吧?!?br/> ?
過了片刻,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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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滿頭大汗地站在門邊,身上只穿了襯衣,已經(jīng)濕透了,看起來像是剛剛跑完長跑,唯一的區(qū)別是襯衣上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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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王處長,夏處長?!?br/> ?
王科達(dá)推開他快步走進(jìn)去,夏繼成不慌不忙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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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澡堂里,顧耀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鼻青臉腫,滿臉是血。他倔強(qiáng)地扶著墻站好,擦掉鼻血,默默看著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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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也默默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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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二處的警員已經(jīng)不忍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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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自覺理虧,小聲訓(xùn)斥楊奎:“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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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放下襯衣袖子,無所謂地說:“和顧警官練練手,切磋一下格斗技巧?!?br/> ?
王科達(dá):“老夏,實(shí)在抱歉!我真沒想到他們敢這么放肆!是我管教不嚴(yán),回頭一定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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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不置可否,只轉(zhuǎn)頭問顧耀東:“顧耀東,是切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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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很平靜:“楊隊(duì)長是這么說的?!?br/> ?
“哦,那就行?!?br/> ?
對于處長的反應(yīng),二處警員都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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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脫口而出:“放他娘的……”李隊(duì)長趕緊拉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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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切磋完了,回去吧。”說完他便轉(zhuǎn)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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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刑二處的路上,夏繼成走在前面,趙志勇和于胖子攙著顧耀東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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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實(shí)在氣不過:“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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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打斷了他:“技不如人,有什么好不滿的?以楊隊(duì)長的身手,這已經(jīng)是手下留情了?!?br/> ?
眾人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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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他去醫(yī)務(wù)室。”夏繼成說得太無所謂,輕巧到令人心寒。顧耀東望著他的背影,沒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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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里只剩王科達(dá)和楊奎二人。地上到處都能看見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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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dá)既惱火,又有些無奈:“讓你對付他要用手段,不是讓你把他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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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我早看不慣他那一副假正義的樣子了!就他一個(gè)人高尚,我們都是小人嗎?被這種人糊弄,我氣不過?!?br/> ?
王科達(dá):“但他畢竟是夏繼成的人,你要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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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冷笑:“我看夏處長對他也沒那么上心,被打成那樣,他一句話沒說。估計(jì)他心里也只有生意和麻將了,顧不上這點(diǎn)小事?!?br/> ?
王科達(dá)指了指腦子,低聲訓(xùn)道:“你真以為夏繼成就是他看起來那副樣子?靜水流深,不想在你這兒起波瀾而已!”王科達(dá)太了解楊奎了,他不比顧耀東復(fù)雜到哪里去。但是夏繼成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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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已經(jīng)在醫(yī)務(wù)室上完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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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抄著手靠在門邊:“李隊(duì)長,帶他們先回去?!?br/> ?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趕緊很識趣地離開了,屋里只剩夏繼成和顧耀東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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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的時(shí)候想過后果嗎?”夏繼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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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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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為什么還要這么固執(z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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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個(gè)穿著警察外套的普通人,不想因?yàn)檫@身衣服,連福安弄都沒臉回去?!彼痤^,鼻青臉腫地?cái)D出一個(gè)笑容,“處長,其實(shí)我現(xiàn)在挺高興的。說了自己想說的話,我能心安理得回家了?!?br/> ?
對于這個(gè)談話結(jié)果,夏繼成并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很隨意地說道:“給你放幾天假。等傷好了,穿一身方便活動(dòng)的衣服來警局?!?br/> ?
顧耀東:“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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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shí)候就知道。”夏繼成沒頭沒腦地扔下這一句,轉(zhuǎn)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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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哼著歌從二樓下來倒水喝,剛一下來,就看見顧耀東從門口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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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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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一抬頭,顧悅西嚇得差點(diǎn)摔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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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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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父母聽見尖叫聲,趕緊從屋里跑出來。顧耀東遮遮掩掩,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屋子人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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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聲音哆嗦了:“顧悅西!你不是說你弟弟紅光滿面好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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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悅西:“我去醫(yī)院看他的時(shí)候,明明好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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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聽見動(dòng)靜,從樓上匆匆下來,看見顧耀東腫成豬頭的樣子,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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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哭喊起來:“這叫好好的嗎?那是什么醫(yī)院??!他們是救人還是殺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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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媽,不是醫(yī)院,我……不小心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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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更加痛心地哭天喊地:“這叫什么世道?。”蝗似圬?fù)成這樣了,回家還不敢說!可憐我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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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不敢再說話了。沈青禾看著他,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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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了屋,關(guān)了房門,小小世界總算安靜下來。不想說話,不想思考,很疲憊,疲憊到想一覺睡去,再也不去警察局,再也不指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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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呆滯地坐在床邊胡思亂想了一會(huì)兒,然后翻出鏡子照了照,居然被鼻青臉腫的自己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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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敲門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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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媽,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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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輕輕推開了,是沈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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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趕緊起身:“沈小姐!”他想起自己腫成豬頭般的臉,使勁埋下頭恨不得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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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放了幾盒藥在桌上:“跌打損傷的藥膏。知道怎么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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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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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心里有股無名火,忍不住問道:“怎么會(huì)被人打成這樣?你是警察,實(shí)在打不過……你可以往警局里跑?。 ?br/> ?
“下次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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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察覺到了異樣:“是在警局里被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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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沒說話,這是默認(rèn)了。沈青禾一臉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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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依然每天都有大批民眾游行示威。他們舉著橫幅,高喊著:“反對饑餓!反對內(nèi)戰(zhàn)!反對迫害!”“我們要用汗和血去換取一個(gè)真正獨(dú)立、民主、和平、康樂的自由新中國!”顧耀東躺在床上,每天都能聽到從遠(yuǎn)處傳來的激烈而振奮人心的吶喊。他在家里躺了好幾天。頭上挨那一悶棍的劇痛還很清晰,而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在悄然發(fā)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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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布蘭咖啡館的路上,沈青禾每隔一段就能看到執(zhí)勤的交通警察。他們銜著警哨站在路邊,只是看著游行隊(duì)伍經(jīng)過,沒有任何動(dòng)作,甚至連警哨也懶得吹響。沈青禾從人群旁經(jīng)過,看了幾眼交通警,進(jìn)了咖啡廳。夏繼成已經(jīng)按時(sh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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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要了一杯咖啡,小聲問道:“最近幾次游行和罷工,現(xiàn)場都只來了幾名交通警,而且只佩戴警哨,連警棍都沒有。怎么突然就變態(tài)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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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下了死命令,最近一段時(shí)間不得發(fā)生任何沖突事件。刑一處和刑二處都取消出警了?!?br/> ?
“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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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過莫干山文化交流會(hu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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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警委本來要轉(zhuǎn)移一批進(jìn)步人士去解放區(qū)。但是現(xiàn)在大家都不愿意,就是為了去莫干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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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gè)會(huì)以前是民間自發(fā)組織,但是今年內(nèi)政部要介入,由他們主辦。上海這邊有影響力的文人作家基本都受到了邀請。局里讓王科達(dá)到莫干山負(fù)責(zé)安全工作?!?br/> ?
說完這番話,兩個(gè)人心里大概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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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你也覺得是司馬昭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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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一場百家爭鳴的盛會(huì),也可能是鴻門宴。跟他們講清楚形勢,最好是能說服這批人放棄莫干山之行?!?br/> ?
“試過了,行不通。他們堅(jiān)持要利用這個(gè)大會(huì)發(fā)聲,給政府施壓。我們也不能強(qiáng)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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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去,謹(jǐn)慎起見,最好聯(lián)絡(luò)當(dāng)?shù)亟M織,提前做好應(yīng)對?!?br/> ?
“好,我馬上把情況匯報(bào)給老董?!?br/> ?
窗外又是一隊(duì)游行的學(xué)生經(jīng)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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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顧耀東這幾天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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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扛著,什么都不肯跟家里說?!鄙蚯嗪搪耦^喝了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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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咖啡館出來以后,夏繼成上了自己的轎車。沈青禾原本朝另一個(gè)方向走了,忽然又追過來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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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很意外:“我要回警局?!?br/> ?
沈青禾根本不理會(huì),開門見山問道:“來的時(shí)候就想問你,顧耀東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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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楊奎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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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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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安排他接受報(bào)社采訪,把打人和開槍的事推到請?jiān)溉巳侯^上。他不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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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盡量小聲說話,但依然能聽出她的憤怒:“在警局里被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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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br/> ?
“那你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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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dāng)時(shí)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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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他什么都不會(huì),脾氣還倔,你就應(yīng)該多看著點(diǎn)!自己的人,在警局里居然都能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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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竟然被她咄咄逼人的質(zhì)問給問結(jié)巴了:“那那那,你要我一個(gè)處長去跟楊奎打一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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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他又怎么了?游行隊(duì)伍里開黑槍的人肯定是他!打他算便宜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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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夏繼成憋紅了臉,憋出來兩個(gè)字:“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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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嘀咕著:“反正顧耀東要是我的人,我不可能讓他被欺負(fù)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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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噎得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承認(rèn)顧耀東是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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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怔了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是你這么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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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笑瞇瞇地感嘆著:“不可思議啊,這還是你第一次為顧耀東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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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還在狡辯:“我替他打抱不平的時(shí)候多了!他基礎(chǔ)那么差,我是怕將來搭檔被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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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你批評得對。顧耀東基礎(chǔ)確實(shí)太差了,得給他找個(gè)老師,下點(diǎn)猛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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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