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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 第三章

第三章
  
  1
  “嘟嘟——”哨聲在凌晨三點半響起來。黑暗中的軍醫(yī)大學女生宿舍一片忙亂,女孩兒們一邊罵著隊長一邊迅速地穿衣服打背包。何小雨第一個背好背包跑出來,她的上鋪劉芳芳第二個跑出來。緊接著后面陸續(xù)有女生跑出來,不時地掉下帽子什么的,背包散了抱在懷里的也不是少數(shù)。
  何小雨和劉芳芳幾乎同時跑到操場上:“報告!”男性隊長看看她們的軍容整齊背包結實,沒說話??磥硎谴髨雒?,今年入學的新生都來了。等隊伍都到齊了,報數(shù)完畢,隊長毫無表情地說:“看看你們的樣子!軍人?軍人是這樣的?——沒什么說的,拉練50公里現(xiàn)在就走。誰背包不結實就抱著走,讓你們長點兒記性。何小雨,打旗子。”
  “是!”何小雨敬禮。隊長整整腰帶:“劉芳芳,第二旗手。我們隊先走,走吧?!?br/>  何小雨接過軍醫(yī)大學的紅旗,領著隊伍走了。劉芳芳背著背包走在她旁邊嘟著嘴:“這次我又比你慢了。”何小雨鼓勵她:“我是下鋪當然比你快了。你不還得下床嗎?”劉芳芳笑:
  “沒辦法,我身輕如燕!”何小雨笑著用胳膊肘頂她:“切!你看看你身上那肉,你也就骨頭架子小看不出來罷了!”劉芳芳嘻嘻笑:“我這是凹凸有致!”何小雨說:“你是胸大無腦!”劉芳芳說:“喲,跟你沒胸似的!”兩個女孩兒笑鬧的聲音大了,隊長在后面黑著臉:“隊列里面不許說話!你們兩個還是旗手呢,軍隊子女就這個素質?”她們都不敢說話了,互相吐吐舌頭做個鬼臉接著走。
  天亮了,長長的學員隊伍走在山上。何小雨滿臉是汗,劉芳芳也是呼哧帶喘了。何小雨打著旗子走得越來越不堅定,劉芳芳伸手:“累了吧,把旗給我?!焙涡∮曷曇艉艿停骸胺挤迹覇柲銈€問題。”劉芳芳看她:“說。”何小雨問得沒頭沒腦:“你大姨媽正常嗎?”劉芳芳沒明白:“問這個干嗎?”何小雨說:“三個月強化訓練你來過大姨媽嗎?”
  “還沒呢。”劉芳芳聲音也很低,“我上軍校前,我媽媽跟我說過這個——女孩兒參軍以后例假都有不正常的時期,生物鐘被打亂了,訓練也艱苦,還沒適應這個生活節(jié)奏。適應了以后就正常了。她在新兵連的時候,女兵們都是這樣,有的兩周就來一次煩得要命,有的干脆三個月一次都不來?!?br/>  “我的大姨媽好像來了。”何小雨臉色發(fā)白。
  “不是真的吧?這個時候來?”劉芳芳睜大眼睛看她?!笆钦鎭砹恕焙涡∮昴樕珣K白扶著旁邊的樹已經(jīng)站不住了。劉芳芳往下看了一眼,尖叫一聲沖下面喊:“校醫(yī)——”
  2
  “你這個小家伙啊,就讓阿姨操心吧!”方子君點了何小雨鼻子一下,“自己身體不好就提前跟隊長說嘛,何必搞成這樣?”
  “我身體好著呢!都怪媽媽!”何小雨嘟著嘴坐在病床上。正在抹淚的林秋葉納悶兒地問:“怪我什么事兒啊?”何小雨急了:“你干嗎把我生成女孩兒???我要不是女孩兒不就沒這么麻煩了嗎?”林秋葉哭笑不得,方子君和站在旁邊的劉芳芳都忍俊不禁。林秋葉無奈地說:“看看這孩子,這生男生女我說了算啊?”何小雨想也不想地說:“那就怪爸爸!”林秋葉被噎住了:“這孩子多大了,怎么說話沒大沒小的!也不覺得害臊?”
  “小雨,你醒了我就回去了!”劉芳芳忍住笑,把水果和牛奶放在桌子上,“隊長說讓你多休息幾天,你的軍事成績是全隊最好的,不在乎這幾天!好了,阿姨、子君姐,我回去了!”劉芳芳敬禮,笑著出了病房。林秋葉著急地問:“子君,小雨的身體到底怎么樣了?”
  “她沒什么大事兒,痛經(jīng)是她的老毛病了。強化軍事訓練又造成她月經(jīng)不調,注意休息安心調養(yǎng)就好了?!狈阶泳f。何小雨嘟著嘴:“我說了吧,我沒?。 绷智锶~擦著眼淚:“那就好!那就好!謝謝你了子君!”方子君笑著看向小雨:“我的工作嘛!你個小家伙可別那么不注意了!知道自己痛經(jīng),就要注意調養(yǎng)!記住了!我再給你開幾服藥,回頭給你拿點兒營養(yǎng)品。”何小雨甜甜地笑著說:“謝謝姐姐!”方子君摸摸何小雨的臉:“做女人一個不慎重,可能就會影響一輩子!傻小雨,回頭我得專門給你上一課!”何小雨嘟起來嘴:“我說了吧,做女孩兒不好!”方子君笑著說:“我走了。還有幾個孕婦需要我去看看,阿姨,你和小雨聊。”
  方子君出去把門關上,何小雨哼了一聲,坐在床上瞪著林秋葉:“都是你們,把我生成女孩兒!”林秋葉突然放聲哭起來,哭得好不傷心。何小雨急忙安慰母親:“哎喲!媽,我隨便說說的!你別哭啊,我這不好好的嗎?做女孩兒挺好的,我喜歡做女孩兒,你別哭了啊……”
  “小雨,”林秋葉壓抑著,還不斷地抽泣,“你是不是不要媽媽了?”何小雨納悶兒地問:“媽,你說什么??!你是我最親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了呢?”林秋葉傷心地哭出聲來:“可是你昏迷的時候一聲媽都沒喊,你喊的是劉曉飛的名字……”何小雨一下子呆住了。林秋葉哭得更傷心:“女大不中留,可這也太快了吧……”
  3
  “殺——”劉曉飛在傾盆大雨中渾身都是雨水和泥水,右手準確地鎖住對面張雷的喉嚨,腳下一絆,張雷仰面栽倒,劉曉飛舉掌高喊劈下去,動作在張雷喉嚨上方戛然而止。張雷笑著看著臉紅脖子粗呼哧喘氣的劉曉飛:“動作不夠果斷?!?br/>  “起立!”站在隊列盡頭冷眼看著他們的隊長高喊。學員們敏捷地從泥潭子里起身,重新站成面對面的兩排。張雷看著面前的劉曉飛,臉上帶著笑意,劉曉飛則怒視他。
  “開始!”
  “殺——”張雷從嗓子眼兒里爆發(fā)出來,與此同時,右手已經(jīng)跟風一樣鎖住劉曉飛的脖子,腳下一個絆子,劉曉飛猝然倒地,真的被摔著了。張雷的右掌帶著風聲,在他的喉嚨上面也是戛然而止。劉曉飛臉上浮現(xiàn)笑意:“你是比我狠?!?br/>  “穩(wěn)、準、狠!——格斗的要訣!”張雷笑著說。
  “報告!”一個戰(zhàn)士跑過來敬禮,“隊長,17隊劉曉飛電話!是軍區(qū)總機轉來的,說是他的親戚?!标犻L還禮轉向隊列:“知道了!劉曉飛!”
  “到!”劉曉飛從泥地爬起來,滿臉都是冤枉。隊長怒吼:“我不管你親戚在軍區(qū)什么位置,以后訓練時間不許來電話!滾過去接電話,然后滾回來做100個俯臥撐!”
  “是!”劉曉飛郁悶地回答,心想:我什么時候在軍區(qū)有親戚了?他也不敢多說,急忙跟著警通連的戰(zhàn)士跑步過去接電話。泥手在屋檐下的雨水中呼啦啦涮了涮,他就進了辦公室拿起電話:“喂,我是劉曉飛,請問哪位?”
  “曉飛啊,是你林阿姨……”林秋葉抽泣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怼燥w一蒙:“阿,阿姨?您找我?”林秋葉壓抑著哭聲:“對,我找你。小雨病了!”劉曉飛馬上急了:“???什么???嚴重嗎?她怎么樣了?”林秋葉說:“阿姨沒法兒跟你說,不嚴重,你別擔心。她現(xiàn)在在軍區(qū)總醫(yī)院,婦產(chǎn)科病房103。明天周末,你能來看看她嗎?她一直惦記著你?!眲燥w頭大了:“婦產(chǎn)科?”林秋葉哭著掛了電話:“對,103?!?br/>  劉曉飛跑回訓練場,隊列已經(jīng)散了,都在屋檐下避雨,脫下衣服擰。他也沒猶豫,就在泥潭子里前撲,開始做俯臥撐。“87……”劉曉飛臉紅脖子粗起來,看見有人蹲在旁邊。張雷看他:“我說,你那么激動干什么?你這么賣命,隊長早找地方抽煙去了!歇會兒!歇會兒!”劉曉飛一下子栽在泥潭子里,臉周圍的泥水開始冒泡。好一會兒他才疲憊地轉過身,讓雨水沖刷自己的臉,抹了一把。張雷問:“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張雷,我問你個問題——親嘴能懷孕嗎?”劉曉飛突然問。張雷一愣,撲哧噴了:“操!看你小子挺老實的,怎么問這個?”劉曉飛很納悶兒:“我女朋友住院了,婦產(chǎn)科。我跟她沒那什么啊……”張雷起身踢他一腳“沒哪什么???買點兒紅棗去看看她吧,女人住婦產(chǎn)科不一定都是懷孕,這你都不懂?”劉曉飛看他:“那是怎么回事?”張雷卡著腰:“我說你真不懂假不懂???你女朋友不是在軍醫(yī)大學嗎?軍校所有專業(yè)入學都有三個月強化軍事訓練,她肯定是不適應。沒事,我們空降軍女子跳傘隊跟我們偵察大隊是隔壁,每年來新兵都有這種情況?!眲燥w不明白:“什么情況啊?”
  “操!還得我給你上課!”張雷無奈了,蹲下在劉曉飛耳邊低語了幾句。劉曉飛看他:“什么是月經(jīng)不調啊?”張雷痛心疾首:“我操!”他在想怎么解釋,偏頭一看,就指著走過來的隊長,“隊長來了,你問他吧,他什么都懂!”劉曉飛爬起來跑向隊長,張雷急了:“我操!你真去???回來!回來……哎喲!我的媽呀!真去了?沒我什么事兒啊,我冤枉!”他起身兔子一樣跑進在屋檐下擰衣服的學員中間。
  “報告隊長!”劉曉飛敬禮聲音擲地有聲,“我有問題想請教您!”
  “講?!标犻L在雨中背著手很嚴肅。劉曉飛還是那么大的聲音:“請問隊長,什么是月經(jīng)不調?”隊長一愣,學員們也都傻了。張雷一臉苦笑,恨不得撞墻,躲到人群后面不敢露頭。隊長仔細看著劉曉飛,看他很嚴肅,一臉求知欲望。隊長傻了半天,背著手咳嗽兩聲:“哦,你這個問題問得好?。≡陆?jīng)不調,我得先告訴你什么是月經(jīng),才能告訴你什么是不調……”
  4
  軍用救護車停在軍區(qū)總醫(yī)院門口,劉曉飛和張雷下來。陸院醫(yī)務所長在車上沖他們揮揮手:“張雷,我回家看看啊!下午5點我在門口等你們,別給誤了!”
  “誤不了,馬叔叔!”張雷擺擺手,“傘兵的時間觀念是最強的,你比我清楚!”
  “臭小子,別忘了在電話里替我向你爸爸問好?。 彼L笑笑,司機開車走了。劉曉飛看著遠去的救護車還沒反應過來:“你這么有本事啊,醫(yī)務所長聽你調遣?”
  “我老子的老部下,當年是我老子把他從連隊衛(wèi)生員送到軍醫(yī)大學進修的,不然早回農(nóng)村當赤腳醫(yī)生了。這點兒面子他是肯定給的?!睆埨渍f著從兜兒里拿出墨鏡戴上,“怎么樣,帥不帥?”劉曉飛納悶兒:“你戴墨鏡干嗎???”張雷一臉壞笑:“來女兵成災的軍區(qū)總醫(yī)院,怎么能不戴墨鏡呢?咱就得特別點兒才能引起女兵注意!”
  “你小子花花腸子真不少?!眲燥w苦笑進去,“要不我能被你給整了?”
  “我沒故意整你啊,是你非要去找隊長問的!”張雷追著他走,“我讓你丟丑一次,現(xiàn)在讓你來看女朋友,扯平了吧?以后這事兒別提了!”
  兩個紅牌學員就這么一路打聽晃進了婦產(chǎn)科的住院區(qū)。進了婦產(chǎn)科住院區(qū)才覺得傻眼了,來來往往的都是女干部和女兵,病人也都是女性,年齡就不一定了。換誰誰都傻眼,何況是兩個軍校一年級的毛孩子?他們黝黑消瘦的臉、綠色的軍裝和紅色的肩章,再加上張雷戴著一副大墨鏡,在這里很打眼,一進走廊就被很多雙眼睛注意到了。婦產(chǎn)科的住院區(qū)走進兩個20還沒出頭的男學員,是一種比較少見的風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手足無措。正在巡視病房的方子君看見了,走過來沒好氣地說:“找誰???走錯了吧?”劉曉飛都有點兒結巴了:“沒,沒錯。我來看人?!狈阶泳逯祪赫f:“看誰???登記了沒有就進來?這兒是婦產(chǎn)科!出去,看清楚再進來!”劉曉飛和張雷給噎在那兒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病房里面,何小雨正在跟一個女兵病人學打毛線手套,聽見樓道里面的聲音下意識地站起來。毛線球子骨碌碌地滾到地下。那個年紀比她大些的女兵問:“怎么了?小雨?”
  “他來了!”何小雨拔腿出去,毛線纏在她的腿上,她也顧不上了,徑直往外跑。女兵在后面喊:“小雨!小雨!線!”這時候何小雨哪兒還顧得上什么線不線的???帶著線就往外跑啊,紅色的細細的毛線就那么一直拖在她的腳下。于是樓道里出現(xiàn)這樣一個場景,一個穿著寬松病號服的短發(fā)女孩兒在跑,她的身后拖著一條長長的紅色的毛線——紅紅的細細的毛線。一直到她跑到變傻了的劉曉飛面前,那條毛線還拖在她的身后。劉曉飛看著臉紅撲撲的小雨,張大嘴說不出話了。小雨看了他半天,然后伸手掐劉曉飛:“死人!你還知道來看我?。 眲燥w哎喲叫了一聲。張雷樂了,對方子君說:“同志,我們沒走錯地方吧?”
  方子君也樂了:“早說你們是來找我們小雨的啊!你們哪個是劉曉飛?”
  “我不是啊,這事兒跟我沒關系?!睆埨组_玩笑說,“看還看不出來嗎?”
  “就你那樣也不能是我們小雨的男朋友?。≡跇堑览镞€戴墨鏡,跟流氓似的!”方子君就笑,轉向劉曉飛,“你是劉曉飛吧?”被掐得齜牙咧嘴的劉曉飛趕緊點頭:“對,是我?!?br/>  “我是小雨的姐姐——我受阿姨之命專門來審查你!”她調皮地眨眨眼。劉曉飛緊張了,姐姐?小雨什么時候有了個姐姐呢?何小雨抱住方子君:“這是我親姐姐!還不趕緊叫姐?”劉曉飛硬著頭皮喊:“姐……”方子君樂不可支:“得了,不難為你了——我叫方子君,你叫我子君姐就可以了。小雨的父母是我的干爹干媽。”
  “我是張雷。陸院偵察系學員,曉飛的同學,也是他的下鋪?!睆埨仔χ斐鍪帧7阶泳χ姿谎郏骸扒?!一個紅牌,人不大,倒惦記著跟軍醫(yī)院多認識幾個人了?”張雷就笑,也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說:“人之常情嗎,我在部隊的時候就惦記著往軍醫(yī)院跑。不過,這次我可是陪曉飛來的啊!”方子君大方地伸出手,調侃著說:“看出來了!老油子了!方子君,軍區(qū)總醫(yī)院婦產(chǎn)科大夫?!?br/>  “都別傻站著了,找個地方坐下說話吧?”何小雨眨眨眼,拉住劉曉飛的手。
  “這個醫(yī)院有什么地方好坐的?”方子君說,“要不,這樣……”她小聲對何小雨耳語幾句,何小雨狂點頭:“好啊!好啊!在這兒待著早把我憋壞了!我這就去!”方子君一拍她:“趕緊?。∥业谋阊b在辦公室的衣柜里面,你隨便穿吧——別讓主任看見??!”
  “知道了!別忘了,我是‘狼牙’特種偵察大隊大隊長的女兒!”何小雨甩下一句,掉頭跑了。張雷吃了一驚:“她是何志軍的女兒?”方子君笑著問:“是啊,怎么了?曉飛沒有告訴你嗎?”劉曉飛摸摸腦袋:“沒好意思多說。就告訴他,我是去看我女朋友?!睆埨赘袊@一句:“沒事——原來是名將之后。”方子君有點兒詫異:“我干爹這么有名?。俊?br/>  戴著墨鏡的張雷沒說話,拿出自己的錢包,打開來,在應該放女孩兒相片的地方,是一張兩個人的合影——中間是偵察大隊時代的何志軍,戴著蒙著迷彩布的鋼盔,眼中露出一股鳥氣。照片上有硝煙和已經(jīng)褪色的血跡,旁邊是個年輕的穿著迷彩服的戰(zhàn)士,與張雷絕對酷似。方子君一愣,臉一下子白了。劉曉飛倒沒覺得奇怪,他早就見過。沒有告訴張雷,自己的女友是何志軍的女兒,確實是因為不好意思。
  “1986年,我們空降軍抽調了40個最好的偵察兵組成‘飛鷹’偵察隊到前線輪戰(zhàn),在一次行動當中,我哥哥為了掩護隊友在叢林當中負傷昏迷,是他帶著自己的陸軍‘狼牙’偵察隊殺入重圍,救出我哥哥的……他是我的偶像——偵察兵的軍神?!睆埨渍履R淡淡地說。方子君看著他那張酷似他哥哥的臉上浮現(xiàn)出嚴肅和莊重,看著那雙眼睛里燃燒的青春火焰,臉色越來越白。她問:“你叫張雷?那你哥哥叫什么?”
  “他叫張云,后來的一次行動中犧牲了。”張雷沒有注意,合上錢包。方子君無語,張著嘴沒有任何聲音。
  “我一直很想見到他,能夠在他的部隊服役,將是我一生的光榮。”張雷說完,嚴肅的表情沒有了。他看著不說話的劉曉飛和方子君,笑了:“別誤會啊!不是讓你們給我走后門,我還用不著——我相信我自己。”
  “我也相信你?!狈阶泳蝗缓芗拥孛摽诙觥S谑?,都愣了一下,包括她自己。
  5
  方子君長發(fā)披肩,換了藍色的毛衣和白色的牛仔褲,從醫(yī)院里走出來的時候,張雷還真愣了一下。劉曉飛是真的沒有注意,他還在等何小雨混出來。換了便裝的方子君,留給人的不再是穿著外面套著白大褂的綠軍裝那樣嚴肅的女干部的感覺了——當時看不見軍銜,但張雷估計起碼是中尉或者文職副連。從外表看,她好像比張雷和劉曉飛還要年輕,活像一個藝術學院的大學低年級學生。她看見張雷,愣了一下,穩(wěn)定自己,接著走到兩個愣頭愣腦的學員面前:“怎么了?傻了?”劉曉飛笑笑,他心思不在這兒。倒是張雷“啊”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跟這兒看傾國傾城呢?!狈阶泳b傻,聲音卻有些發(fā)飄:“誰???指給我看看?”張雷打哈哈:“就在我跟前站著呢?!?br/>  “你怎么跟你哥哥一樣貧啊……”方子君的臉一紅,但隨即又白了。張雷一怔:“你認識我哥哥?”方子君意識到自己話說多了,急忙打圓場:“在前線見過一次,他那時候受傷,住在我們野戰(zhàn)醫(yī)院。不熟悉……”張雷想想,沒說什么。這個也很正常,女醫(yī)護人員上過前線的,各個軍醫(yī)院都有一大批。雖然前線的部隊很多,但見過一兩次也是很正常的。方子君沒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劉曉飛看見何小雨穿著深藍色牛仔褲和米色的毛衣從醫(yī)院里連蹦帶跳地出來,急忙喊:“小心點兒!你月經(jīng)走了???”何小雨瞪眼,跑到跟前掐他:“你個死東西,就怕別人不知道是吧?”劉曉飛趕緊捂住自己的嘴。一直沉默的方子君說話了:“走吧。今天我請客,給你們改善伙食。去吃涮羊肉還是什么,你們說了算?!?br/>  “我來吧,哪兒能讓你請呢?”劉曉飛趕緊說——他是真的有這個底氣的,雖然老爸交代老媽好多次,進了軍校就讓孩子好好鍛煉,軍隊全都管了,不能再給孩子錢了,但是老媽還是悄悄給他塞了不少錢?!斑€是我來吧。”張雷也覺得讓女士請客不合適。方子君笑道:“得了吧,你們三個小紅牌,請我???現(xiàn)在什么都漲價,就是軍校的津貼不漲。我還不知道你們在軍校多清苦嗎?走吧?!薄獜埨缀蛣燥w也就不爭了,知道這關系到女干部的面子問題了——想想也是,堂堂的一個女干部,還是小雨的干姐,怎么好意思讓兩個小紅牌學員請客呢?最后討論的結果是吃涮羊肉,四個人就走向另外一條街上的涮羊肉館子。劉曉飛自然和何小雨連蹦帶跳地嘻嘻哈哈地走在前面,張雷和方子君慢慢在后面溜達。但不知道為什么,兩個人都無言了,一直都在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張雷才開口:“你是什么時候上前線的?”
  “1985年到1988年,最后一批撤回來的野戰(zhàn)醫(yī)院?!狈阶泳卣f,“我沒上過衛(wèi)校,在前線提干的,回來自修的省醫(yī)專的婦產(chǎn)科大專?!?br/>  “三年啊。”張雷肅然起敬。方子君淡淡一笑:“不算什么,都過去了?!?br/>  “我本來也有機會,但是我哥哥犧牲以后,我媽媽死活都不讓我參軍?!睆埨渍f,“那你是84年的兵?”方子君說:“85年。我爸爸和何叔叔是戰(zhàn)友,就這么認了我這個干女兒?!?br/>  “你爸爸也是偵察大隊的?”張雷的眼睛一亮。
  “是……”方子君的眼睛黯淡下來。張雷又不是傻子,趕緊不問了。四個人,兩個精瘦男孩兒穿著紅牌的軍裝,兩個漂亮女孩兒穿著時尚的女裝,在街上走真是蠻顯眼的——尤其兩個女孩兒都是高挑漂亮的,就更打眼了。沿路,還真的有人吹口哨說怪話。張雷和劉曉飛看過去,是一群坐在馬路牙子上的小混混兒。方子君趕緊說:“別搭理他們,走吧。”
  “行了,你就別鬧事了!”何小雨也拉住躍躍欲試的劉曉飛,她知道這個臭小子是個天生就好打架的主兒。兩個軍校生壓著自己的怒火跟著兩個女孩走了。但口哨聲卻越來越響,還有不堪入耳的喊聲?!皞z兵哥哥,把美女留下吧!”“就是,我們弟兄也體驗一把兵哥的感覺!”“這倆妹子真水靈??!”“要個兒有個兒,要臉蛋有臉蛋,要屁股有屁股?。 薄瓌燥w再也忍不住了,轉頭沖那幾個小混混兒喊:“說什么呢你們?找死??!”
  “曉飛!你能不能不鬧事!”何小雨趕緊拉住他。
  “喲,練練怎么著?”那幾個小混混兒繼續(xù)出言不遜,居然還圍了過來。張雷不說話,慢慢摘下自己的軍帽,遞給方子君:“幫我拿一下?!狈阶泳泵枺骸澳阆敫蓡岚??別胡來,這塊有糾察的!”張雷又脫下自己的上衣,笑著塞給方子君:“我現(xiàn)在沒有穿軍裝吧?”他沖劉曉飛使個眼色,劉曉飛會意,也摘下軍帽,脫下上衣。方子君和何小雨一人抱著一堆軍帽軍裝,都傻眼了。
  “你左翼,我右翼?!睆埨椎吐曊f著,看著逼過來包圍他們的七八個小混混兒。劉曉飛站好位置,兩個小伙子都是握拳在手,分腿跨立。張雷不回頭,對兩個女孩兒說:“你們去那個飯館等我們?!焙涡∮昱耍骸拔艺f劉曉飛!你是不是不打架就不安生???我告訴你啊,你要是鬧事,我就真和你急!”方子君一拉她:“算了,跟偵察兵說這個是沒用的。咱們趕緊去吧。”她拉著何小雨走,臨走又轉頭:“記住館子的地址?。∵€有,糾察來了,千萬別說自己是哪個單位的,趕緊跑!機靈點兒!”
  張雷側過臉,回頭笑笑。方子君這回傻了——側面,太像了!但現(xiàn)在不是傻眼的時候,她趕緊拉著小雨走了。雖然自己的心里還在一陣陣地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疼著。那邊已經(jīng)動手了。當然沒有什么懸念可言,兩個陸院偵察系的學員對付幾個小混混兒真的是太浪費資源了,幾下子就給撂倒了。
  “給我記住?。∫院髣e跟這兒胡撒野!”劉曉飛踢了一個家伙的屁股一下,“滾蛋!”
  張雷一拉曉飛:“撤!”曉飛一抬頭,倆糾察正從遠處朝這邊跑過來。于是,他們倆嗖嗖嗖撒丫子逃跑,后面糾察嗖嗖嗖地追。當然是追不上的,跑了沒多遠,糾察就被甩在后面了。兩個小伙子跑得很帶勁兒,拐了幾條街,徑直跑向那個約好的飯館。路上很多人都在看他們,覺得他們有毛病,好好的跑什么?——不過是精力過剩的一種表現(xiàn)而已。
  6
  耿輝從軍區(qū)回來急忙走進大隊值班室,對著正在看演習預案的何志軍嚴肅地說:“大隊長,有個不好的消息——陳勇的提干報告在最后一項審查被打下來了!”何志軍一下子站起來:“什么?說,怎么回事?哪兒不合格了?”耿輝把材料給他:“沒任何不合格的地方——名字被打字員打錯了!陳勇——勇敢的‘勇’,給打成了‘泉涌’的‘涌’!自己看看吧!”何志軍納悶兒:“名字錯了,改回來不就完了嗎?”耿輝說:“如果想改,當然給你改了!但是人家根本不想改!我從側面了解了一下,別的直屬隊有個軍區(qū)哪個部長的親戚在和陳勇爭這個名額。他們正覺得找不到你的漏洞呢,你自己把名字打錯了!”
  何志軍急了:“現(xiàn)在呢?命令下來沒有?”耿輝說:“命令已經(jīng)下來了!陳勇落選了!”何志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黑臉漲紅了:“這不是胡鬧嗎?陳勇的素質在提干候選里面還用多說嗎?多少個軍功章??!不行,我要去軍區(qū)!讓司機給我備車!”耿輝拉住他:“你去軍區(qū)有什么用?現(xiàn)在命令已經(jīng)下來了,找誰也沒有用!你就是去找老軍長,他也管不了這種小兵提干的小事兒啊!”何志軍牙關咬得咯咯響:“那你說怎么辦?”耿輝想了想,說:“還記得小濤嗎?”何志軍說:“記得,就是那個從前線偵察大隊被首長調走的小濤吧?南拳世家,手槍好手。你問他干什么?”耿輝著重強調:“他現(xiàn)在是軍區(qū)司令的警衛(wèi)參謀,在軍區(qū)人頭比較熟悉。他的老婆,是軍區(qū)干部部門首長的女兒?!焙沃拒娧劬σ涣粒骸澳阍趺床辉缯f!”耿輝笑了:“我怕你不愿意走關系……”
  “媽拉個巴子的!火燒眉毛了,這關系得走!馬上給我接通那個狗日的小濤的電話!”何志軍吼道。耿輝拿出電話本,去要電話:“軍區(qū)總機,要5688?!彪娫捯幌戮屯?,他把電話遞給何志軍。
  “喂?哪位?”是小濤,雖然過去幾年了,但還是那個鳥樣子,還是那個鳥聲音。何志軍笑罵:“媽拉個巴子,你說我是誰?”對方激動了:“何……何大隊長!大隊長,我,我真的沒想到會是你……你還好吧?我一直想去看你,但總是沒有時間……”何志軍的笑容逐漸凝固在黑臉上。他感到悲涼——是的,怎么能不悲涼——他何志軍也開始賣自己的老臉了?他張著嘴,呆了半天,才說:“小濤,有這么個事兒,你看你能不能幫我辦下?”
  “您說,大隊長!您交代的事情,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小濤很激動。何志軍說:“有個兵,要提干出了點兒問題……”小濤利索地說:“行了,您別說了。您派人把他的材料給我拿來,明天下午下班以前命令就會電傳到您辦公桌上?!本瓦@么解決了?何志軍拿著電話不知道該說什么——一個戰(zhàn)士的提干,一生的前途,就這么被一個首長的警衛(wèi)參謀解決了?這么簡單?怎么會這么簡單呢?他拿著電話感到非常悲涼,電話里還在說:“大隊長,這樣好了。明天下午我親自開車給您把命令送去,我也有好幾年沒見您了。我這兒專門給您準備了一瓶茅臺,好幾年都沒動過,就等著和您喝……”
  耿輝看著發(fā)傻的何志軍苦笑,拿過電話:“小濤,我耿輝?!毙€是很利索地回答:“指導員好!”耿輝笑著打圓場:“事情辦了就可以了,大隊剛剛開創(chuàng),事情很多,下次我去軍區(qū)辦事的時候再找你喝酒吧!”小濤高興地答應了:“是!指導員,您和大隊長一定要一起來?。∥业攘硕嗌倌炅?,你們下來以后,我這兒事情也多應酬也多,一直沒機會去看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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