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林銳穿著常服扎著武裝帶,與一群班長們跨立站在操場上,大檐帽下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射著寒光。1992年冬天,又是幾輛解放卡車開進了特種偵察大隊的操場。穿著冬訓服的新兵們提著自己的東西下了車,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好奇地東張西望。林銳和那些班長們一樣用那種軍隊特有的喊番號喊出來的嘶啞嗓子高喊著,一直到這些跟窩冬鵪鶉一樣的新兵在他的面前站成一排。林銳瞇縫著眼睛,仰起下巴:“都給我聽好了,我只說一次!我叫林銳,是你們的班長!從今天開始,你們不是老百姓了,是軍人!我不管你們在家是個什么德行,這里是部隊!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是虎,你得給我臥著!”
新兵們瞪著眼睛看他。林銳跨立在他們面前,還是那么冷峻地看著他們稚嫩的臉:“知道我們是什么部隊嗎?!”
新兵們互相看看,一個新兵就說:“特種部隊!”
“對,特種部隊!”林銳厲聲說,“但是你下次要注意先喊報告班長!——知道什么是特種部隊嗎?”
“抓舌頭,搞破壞!”又一個新兵喊。
“喊報告了嗎?”林銳的聲音不大卻很凌厲。
“我……”那個新兵害怕地瞪大眼睛,“我,我腦子笨……”
“20個俯臥撐!現(xiàn)在開始!”林銳說。
“是,班長。”新兵回答卻不動。
“為什么不做?”
“報告班長,啥是俯臥撐?”新兵不好意思地問。林銳恨不得踢他一腳,但還是一個前倒,給他做了兩個示范:“就是這個,做!自己數(shù)數(shù)!”
“是,班長!”那個兵顯然來自農(nóng)村,很樸實,趴地上就做:“1、2、3……”
“特種部隊,就是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zhàn)斗的部隊,是執(zhí)行特殊任務的尖刀部隊!”林銳繼續(xù)說,“特種部隊是什么鑄造的?!是鋼鐵的精神!是不怕死的精神!是閃電,是利劍,是敵人噩夢一樣的影子!”
“報告班長,做完了!”那個兵站起來滿臉紅光興奮地說。林銳問:“累不累?”
“不累!”那個兵居然很高興,“比在家種地輕松多了?!?br/> “再來50個!”林銳說。
“是,班長!”他又趴下要做。
“你叫什么名字?”林銳覺得好笑。
“……5、6……田大牛!9、10……”那個兵做得很興奮。
“你,你再說一遍?”林銳一驚。
“田大牛!”
“起立!”林銳喊。這個兵起來,滿臉紅光,頭頂冒白氣。林銳走到他面前,仔細看他,這個兵嘿嘿直笑。林銳的聲音在顫抖:“你怎么叫田大牛?!”
“我娘給我起的,說我家缺勞力,我要壯得像頭牛!”這個兵還是嘿嘿笑著。
“你為什么叫田大牛?!”林銳翕動嘴唇。那個兵很納悶兒:“班長,這是我娘起的……”
“今天開始,你改名!”林銳高喊。那個兵很意外:“班長,為啥?。俊?br/>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第一條——一切行動聽指揮!”林銳喊,“別問為什么,執(zhí)行命令!”
“是!班長,我改名!”那個兵喊完了,“我改啥?。俊?br/> “田小牛!”林銳高喊。
“是!田小牛!”那個兵只能答應,“班長,我能繼續(xù)做‘俯臥撐’了吧?”他說“俯臥撐”三個字很奇怪,顯然還不熟悉。
“做吧。”林銳的聲音緩和下來,看著田小牛俯下身子做俯臥撐,眼神很奇怪,“改20個?!?br/> “是,20!”田小牛喊著,做著。
林銳壓住自己的情緒:“特種部隊的榮譽,是烈士的鮮血鑄造的!在戰(zhàn)爭時期,我們就是戰(zhàn)區(qū)司令部首長手中的尖刀,要捅向敵人的心臟!在和平年代,我們就是人民共和國的一道看不見的鋼鐵長城,要去完成各種急重險難任務!我們——是光榮的特種兵!”
操場上都是新兵和班長們嘶啞的吼聲。
2
“下一個科目——81-1自動步槍速射,表演開始!”女解說員的聲音從喇叭里響起,英文同聲翻譯也傳出來。
“預備——”指揮員舉起紅旗。趴在地上穿著迷彩服戴著鋼盔的張雷,右手持槍,左手扶地,對著前方的谷地虎視眈眈。
“開始!”紅旗唰地落下。張雷一下子彈出去,如同一個迷彩色的影子一樣,沖過面前10米的開闊地。在突然的一瞬間,谷地100米處彈起一排鋼板靶。張雷唰地滑出去,臥姿射擊。當當當當當!5槍,5個鋼板靶應聲落地。
“……自動步槍速射,是人民解放軍偵察兵的一項基本技能。陸軍學院偵察系對學員提高了要求——在一分半鐘內(nèi),要完成兩個彈匣60發(fā)子彈的射擊,并且要求命中率在80%以上……”
左側(cè)又挑出兩個靶子,張雷跪姿射擊,兩個靶子應聲落地。不時跳出的不同位置的靶子都被張雷準確擊倒。張雷變換著各自射擊姿勢,通過面前100米的開闊地,槍在手中,猶如和他成為一體。靈活的軍事動作讓觀眾們看得眼花繚亂,掌聲在觀禮臺響起。一個彈匣打完后,張雷的左手已經(jīng)從胸前的彈匣袋拔出第二個彈匣,用備用彈匣直接撬掉打空的彈匣,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完成了上膛準備。槍聲再次響起,名目繁多的各種靶子都是應聲落地。
觀禮臺上的各國武官們不由得都站起來,掌聲雷動。張雷立姿射擊,前方50米處彈起的一排鋼板靶準確地全部倒下。鋼板靶落下,彈出“welcome”這排英文字母組成的“歡迎”將表演推向高潮。
“停——”張雷立定,在原地驗槍,然后唰地利落甩在后面,背著自動步槍紋絲不動。
身著各國軍裝的各國武官們都走下觀禮臺,圍住了還在喘氣的張雷。張雷眼神都不帶動的,臉上的汗珠淌下來,呼吸均勻。記者們圍著現(xiàn)場拍個不停,閃光燈頻起。
“非常好!”一個武官用英文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軍人!”
“謝謝,先生。”張雷用英文回答,“我不過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個普通學員。”
“你的軍事技能令人感嘆,愿意去我們國家擔任教官嗎?”另外一個武官問。
“我是中國士兵,我苦練軍事技能是為了保衛(wèi)我的祖國?!睆埨渍f,“我個人沒有興趣去訓練外軍,當然如果組織派遣我,我會去,那是服從命令?!?br/> “像你這樣優(yōu)秀的軍人,你們軍隊給了你很高待遇嗎?”那個武官問。
“先生,”張雷看著他回答,“這和待遇無關。我是中華民族的兒女,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祖國養(yǎng)育了我,我從軍報效祖國,是為了盡我作為一個中華兒女的義務。”
那個武官點點頭,伸出大拇指:“好!非常好!中國陸軍有你這樣的軍人會很驕傲!”
“我為我是中國陸軍的一員而驕傲!”張雷回答。
“這是什么?”另外一個武官好奇地指著張雷胸前的傘徽。
“中國人民解放軍空降兵跳傘資格徽章?!睆埨谆卮稹?br/> “你是傘兵?”
“上學以前是傘兵?!睆埨渍f。那個武官興奮地指著自己胸前:“了不起,我也是傘兵!傘兵是真正的男人!你的這個徽章賣給我如何?”
“軍人的榮譽,非賣品!”張雷不卑不亢地說。
“我出100美元!”
“對不起,先生?!?br/> “1000美元!”——張雷看著他:“你出再多的錢,也不可能買到一個軍人的榮譽!”
那個武官張大嘴想了半天,笑了:“戰(zhàn)士,你是一個真正的戰(zhàn)士!我敬佩真正的戰(zhàn)士!”
他摘下自己的傘兵徽章,別在張雷胸前:“這個作為禮物送給你,希望你會喜歡?!?br/> 張雷想想,看著武官給自己別上他的傘徽,敬禮:“先生,我也有一件禮物送給你!”
武官好奇地看著他。張雷摘下自己的傘徽,別在武官的胸前:“我不能出賣我軍人的榮譽,但是可以作為對一個老傘兵的敬重,送給你!”
閃光燈閃成一片。武官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抓住張雷的手:“謝謝!謝謝!”
張雷淡淡一笑,站好。
劉芳芳拿著軍報,頭版下方的照片是各國武官去陸院參觀時的新聞照——張雷在和一個武官握手,旁邊的武官們看著他都是笑容滿面,有的還伸出了大拇指。劉芳芳高喊著去水房找何小雨。
“你看,你看,你看軍報上的這個人是不是上次那個張雷?”劉芳芳問。何小雨說:“就他啊?還上軍報?我還是去洗衣服吧?!钡珓⒎挤加怖矗涡∮觌S便看了一眼,眼睛就睜大了:“喲!還真是哎,這家伙不得了啊!上軍報了?!”
“我說得沒錯吧?”劉芳芳揚揚得意,“就是張雷!”
“是就是唄!你得意什么???”何小雨白了她一眼。劉芳芳臉一紅:“你管我呢!我樂意!”何小雨問:“我說,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說什么呢!我爸爸說了,我沒畢業(yè)不許談戀愛!”劉芳芳紅著臉說。
“那就當我沒說,我洗衣服去了?!焙涡∮赀M了水房繼續(xù)洗衣服。但劉芳芳還一直站在她身邊,一會兒又吞吞吐吐地問:“小雨,我……我想問問你,你和張雷是不是很熟?”
“熟啊,我兄弟!”何小雨說。劉芳芳鼓足勇氣問:“那,他有沒有女朋友?”
“這個啊……”何小雨賣起關子,劉芳芳著急地問:“快點兒說啊?!?br/> “有——”何小雨拖長聲音。劉芳芳臉都綠了:“???”
“過!”何小雨這才說完。劉芳芳就打她:“你,你嚇死我了!那你給我說說這個張雷,他,他怎么樣???”何小雨想想:“張雷?傘兵油子、軍人世家、軍事素質(zhì)過硬、調(diào)皮搗蛋、喜歡跑軍醫(yī)院認識女兵,還有……就是一個花心大蘿卜!”
“啊?!”劉芳芳張大嘴。何小雨撲哧笑了:“好了,不逗你了。他啊,人還不錯,對感情挺執(zhí)著的,剛剛和女朋友分手,應該說現(xiàn)在還在痛苦時期,你這個時候出現(xiàn),可能有戲!”
“說什么呢?!眲⒎挤嫉吐曊f。何小雨說:“但我提醒你啊,他眼光可高了!”
劉芳芳緊張起來:“小雨,你說他能看上我嗎?”何小雨笑出聲來:“暴露目標了吧?還跟那兒裝!”劉芳芳紅著臉:“你,你,我恨死你了!”
“我說不好,不過我們劉芳芳也不錯??!”何小雨說,“也是咱們軍醫(yī)大學一朵花??!”
兩個人正在鬧,集合的哨子響了。兩人連忙跑了出去。
3
林銳蹲在一排武器跟前,正對著穿著冬訓服和大頭鞋的新兵說話。新兵們都睜大了眼睛,傻傻地看著面前的一排五花八門的武器。田小牛激動地喊:“報告班長!我們啥時候能打槍?。俊绷咒J站起身,看著他:“你打過槍嗎?”
“報告班長!沒有!”田小牛說,“但是我從小時候就開始打彈弓,一直打到現(xiàn)在,我們村就數(shù)我彈弓打得準!”新兵們一陣哄笑。
“笑啥???許海峰不也是打彈弓打出來的嗎?”田小牛看新兵們。
“你還知道許海峰,不簡單?。〉綍r候有的是讓你們打的,打到你煩!”林銳順手拿起一把帶瞄準鏡的大槍:“國產(chǎn)85狙擊步槍,口徑7.62毫米!是單兵遠程殺傷武器,射程可以達到1000米左右。因為狙擊步槍具有遠程殺傷性能,而且隱蔽性好,所以狙擊手又被稱為——‘刺客’!”他看著恨不得把狙擊步槍吃掉的田小牛,笑道:“田小牛!”
“到!”田小牛急忙站直。林銳把槍扔給他:“體會一下!”田小牛伸手抱住,激動不已:“哎呀媽呀!當初我們村打麻雀要是有它,那可不得了?。 毙卤鴤冇质呛逍?。林銳恨不得給他一拳:“打麻雀?你有點兒出息沒?!這個玩意兒打麻雀,麻雀都成肉片了!”他一把將槍搶過來,田小牛傻傻看著被搶走的狙擊步槍,很有點兒意猶未盡的感覺。
“國產(chǎn)85微聲沖鋒槍……”林銳繼續(xù)介紹。田小牛還是看著狙擊步槍,咽唾沫。旁邊的唐山新兵董強問:“看啥?。俊薄翱礃?,我就喜歡那個槍?!碧镄∨0V癡地說。來自城市的董強就笑:“那叫狙擊步槍!”
“對,對,狙擊步槍!”田小牛說,眼神還是盯著狙擊步槍。
“你這樣的土包子也能當特種兵?”董強笑著說,“豬都能上樹!你還是打麻雀去吧!”
“咋?!”田小牛一瞪眼,“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土咋了?莊稼還得大糞養(yǎng)呢!”
“田小牛!董強!”林銳站起來厲聲喝道,“你們兩個在干什么呢?”兩人急忙立正。
“100個俯臥撐!”林銳說。兩人開始做俯臥撐。
烏云帶著自己班的新兵跑步過來,唱著《特種兵之歌》:“夜色當中,我們是一把利劍;黑暗當中,我們是一道閃電……”
“立——定!”烏云高喊。隊伍站住了。烏云用利索的口令讓他們在武器前站好:“站好了!都給我看著點兒!——林銳,蹭你個光,要不下午我還得去提武器,麻煩得要死!”
林銳點點頭:“我們差不多完了,你講吧?!?br/> 烏云的帶兵方法和林銳完全不同,嘿嘿笑著看自己班的弟兄們:“說,你們想學啥?”
“報告班長!就那個!”一個新兵一指狙擊步槍。
“對!班長就講那個!”“那個大槍!”“狙擊步槍!”……
“你們還真找對人了?!绷咒J說,“你們班長,就是真正的狙擊手?!?br/> 烏云蹲下,一把提起狙擊步槍:“看好了啊!給你們變個戲法兒!”三下兩下,步槍變成零件。新兵們都看呆了?!霸俳o你們變回來啊?!睘踉朴纸o裝好,新兵們鼓掌。
“球!”烏云說,“這算個球!林班長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這都跟玩兒似的?!?br/> “林班長表演一個!”一個新兵喊。新兵們鼓掌。烏云看林銳:“咋辦?”
林銳笑笑:“把我眼睛蒙上?!?br/> 田小牛拿出手絹將林銳的眼睛蒙上,小聲問:“班長,留個縫兒不?”
“渾蛋!”林銳罵。田小牛急忙給他蒙好。烏云檢查了一遍:“好,我拆了??!”
林銳點頭。烏云蹲下,在油布上把81槍族、85狙擊步槍、85微聲沖鋒槍、54手槍全都拆成了零件,起身高喊:“好!”林銳蹲下,在面前摸索著零件,手上動作很快。沒幾分鐘,就把所有的武器都裝好了。林銳起立摘下手絹:“完成!”烏云挨個兒拉開槍栓試射一下空槍,高喊:“全部裝好!”新兵們瘋了一樣鼓掌:“林班長!太棒了!”
田小牛最激動,看林銳像看天神一樣:“哎呀媽呀!這得練多少年??!”
林銳把手絹扔給他:“只要你們用心,一個月全都能做到!”新兵們激動地互相議論。
“立定!帶開繼續(xù)訓練!”林銳高喊。
“唱首歌!夜色當中,我們是一把利劍——預備——起!”烏云高喊。
“……擒拿格斗跳傘潛水我們樣樣精通!射擊爆破攀登偵察我們什么都行!嘿嘿,我們是中國特種兵……”這一次新兵都跟瘋了一樣,唱得地動山搖。
4
“戰(zhàn)士們的士氣不錯?!惫⑤x看著訓練場,“林銳現(xiàn)在居然會帶兵了?!?br/> “是啊?!焙沃拒娫陔p杠上做練習,一把年紀做得還不錯,“毛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這幫家伙也得趕緊給他們找到用武之地啊!”
“你還在惦記那個事兒???”耿輝笑了。何志軍從雙杠上下來,小李遞給他毛巾,他擦著汗:“在特戰(zhàn)一連搞個試驗分隊,集中人力、物力、財力進行局部戰(zhàn)爭情況下新戰(zhàn)法的研究,形成教案在全大隊推廣,如果條件合適,還可以在全軍特種部隊推廣——有什么不好?我就想不明白為什么經(jīng)費就批不下來!”
“上級也有上級的考慮,我們的報告沒有通過,還是再等等看?!惫⑤x說。
“等?!你可以等,我可以等——戰(zhàn)爭能等嗎?!”何志軍急了,“敵人能等嗎?!如果戰(zhàn)爭明天來臨,你耿輝敢不敢拍著胸脯說我們做好了準備?!你敢,我不敢!當代戰(zhàn)爭的戰(zhàn)例已經(jīng)證明,特種部隊的科技含量越來越高,我們還是老一套,依靠戰(zhàn)士的勇敢當敢死隊?!對,我們不怕死——但是我們的死有價值嗎?!能影響戰(zhàn)爭的勝利嗎?!”
耿輝苦笑:“你跟我發(fā)火有什么用,我又不管經(jīng)費?!焙沃拒娨艘幌拢骸皩?,我不該跟你發(fā)火。我是軍閥作風,我道歉,但是問題總要解決吧?我們的科技練兵總得進行??!你不也老說,一支不能掌握高科技戰(zhàn)爭的部隊不能迎接未來戰(zhàn)爭的挑戰(zhàn)嗎?”
“我再去磨牙吧?!惫⑤x說,“沒辦法,這些事情總得解決,發(fā)火解決不了問題?!?br/> “對,我有個想法跟你研究研究。”何志軍揮揮手,小李走遠了。何志軍低聲說了幾句,耿輝就急了:“你這是克扣軍餉!不行,不行,這事兒捅出來,你我全都完蛋了!”
“我這不和你研究嗎?上級也沒說不批啊,只是說時間——等時間到了,我們把伙食費補回去不就得了?”何志軍說。耿輝著急地說:“我說何大隊長!你知道這是什么問題?這是經(jīng)濟問題!是要犯錯誤的!”
“我說你這個人怎么這么死較真兒?。孔钤绯邪綉舻臅r候,不也是瞞著上面嗎?實踐怎么證明的?中央不是還包產(chǎn)到戶了嗎?作為一個革命軍人,思想要有前瞻!要看見未來的戰(zhàn)爭而不是自己的烏紗帽!”何志軍說。
“這個事情,我不能同意!”耿輝說,“這是原則,不能讓步!”
“你說了不算!”何志軍急了,“常委會,投票表決一下!”
“常委說了也不算!”耿輝說,“這涉及全大隊官兵的切身利益!”
“那就全大隊開會,我來發(fā)言!讓全大隊官兵說了算!出了問題,我一個人承擔!”何志軍說。耿輝說:“如果全大隊官兵都不同意呢?”
“那就扣我何志軍一個人的伙食費!”何志軍高喊。
當天下午就召開了全大隊大會,何志軍站在觀禮臺上對自己的部下喊道:“同志們!”
唰——都立正。何志軍敬禮:“稍息?!?br/> “臨時召集大會,是有一個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解決。”何志軍的聲音洪亮,“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下,這個月開始,伙食費減半?!钡紫伦h論紛紛。
“事情是這樣的,為了未來特種作戰(zhàn)需要,我們大隊需要在第一沒有現(xiàn)成教材、第二沒有一手資料的情況下,進行特種作戰(zhàn)戰(zhàn)法研究?!焙沃拒娬f,“我向總部和軍區(qū)都打了報告,但是由于各種原因,經(jīng)費不能到位。但是戰(zhàn)爭不等我們??!同志們!如果明天戰(zhàn)爭來臨,我們都要第一批沖上戰(zhàn)場,去敵后出生入死,但是我們做好準備了嗎?——沒有!”下面鴉雀無聲。何志軍大聲說:“敵人是什么?敵人是紙老虎,對!但敵人是武裝到牙齒的紙老虎,是第一流現(xiàn)代化武器裝備起來的紙老虎!敵人的特種部隊,有半個世紀的歷史,我們呢?——一年!敵人會因為我們剛剛組建只有一年而發(fā)慈悲嗎?不會!他們一樣會跟我們作戰(zhàn)!會跟我們玩兒命!會跟我們刺刀見紅!我們依靠老一套戰(zhàn)法,能打贏現(xiàn)代戰(zhàn)爭嗎?——不能!我們是什么?是特種部隊!是為了戰(zhàn)爭而組建的!如果我們打不贏明天的戰(zhàn)爭,歷史會把我們?nèi)w釘在民族的恥辱柱上!我們就是鴉片戰(zhàn)爭中的清軍!就是抗日戰(zhàn)爭中的東北軍、中央軍!我們不配做中國人民解放軍,因為我們輸了!”
下面的官兵聽得眼睛都在冒血,恨不得現(xiàn)在就趕緊打,好證明自己不是孬種。
“所以,為了明天的戰(zhàn)爭,我們今天就要做好一切準備!”何志軍說,“我希望回去以后,包括新兵連,所有官兵都要討論、都要發(fā)言,然后把意見匯總上來!我的講話完了!”
下面還是鴉雀無聲。耿輝不得不感嘆,何志軍的講話具有的煽動性,自己還是有差距的。
“報告大隊長!我能提個問題嗎?”林銳突然高喊。何志軍說:“講!”
“如何保證,戰(zhàn)士們從嘴里省下的伙食費,用在新戰(zhàn)法研究上?”林銳出列,不卑不亢。何志軍大聲說:“好你個林銳!是條漢子!如果這個方案真的實施了,我要組織戰(zhàn)士代表做審計工作!每一分錢花在哪里,都要明明白白!你林銳,就是第一個戰(zhàn)士代表!還有問題沒有?!”
“沒有!”林銳高喊。何志軍說:“歸隊!”
“我看不用等回去了,部隊訓練任務還很重,與其下面再開小會,不如大會上解決,好讓大家能多休息休息。”耿輝說。何志軍說:“可以?!惫⑤x喊:“無記名投票!就在這里,我眼皮子底下,哪個干部也不許多嘴!大家把各自的意見寫下來,交上來當場唱票!”
于是各個單位文書就趕緊把紙筆都拿過來做投票。投票結(jié)束,唱票完畢。全票通過。何志軍對大家敬禮:“我何志軍——謝謝大家了!”
“勿忘國恥!牢記使命!”林銳第一個喊出來。
“勿忘國恥!牢記使命!”戰(zhàn)士們齊聲吼道。
5
陳勇下了公車,興沖沖直奔軍區(qū)總院。打聽到方子君在婦產(chǎn)科,他就直接奔去婦產(chǎn)科。方子君正在辦公室里看病歷,陳勇小心地敲敲門。方子君頭也不抬:“進來!”陳勇推門進去,看著她笑道:“方大夫?”方子君看看他:“坐吧,你是哪位孕婦的家屬?”陳勇頓時漲紅了臉:“方大夫,是我……”方子君看著他,想起來了:“哦,你是那個那個?”
“陳勇!特種偵察大隊的!”陳勇急忙說。方子君笑著說:“對對,陳勇!名字到嘴邊想不起來了!”陳勇高興地說:“您工作忙,可以理解。我是專程來看您的!”
“怎么樣,傷都痊愈了吧?”方子君問。陳勇興奮地說:“已經(jīng)好了!不然我能進特種偵察大隊嗎?”方子君笑了笑,給他倒了一杯水水:“我記得你是狼牙偵察大隊的?”
陳勇接過水:“對。我們是最后一批下來的,一直到停戰(zhàn)?!狈阶泳袊@:“再看見你們這些老兵,那些日子像做夢一樣?!标愑抡f:“是啊,我也沒想到能活著回來,還能再看見您?!狈阶泳f:“別您您的,我應該跟你差不多大,你這么叫反而顯得我多老一樣?!?br/> “是!”陳勇說,“我是專程來看您,不,你的!我還給你一樣東西?!?br/> “什么?”方子君不明白。陳勇從軍挎拿出飯盒和勺子,上面印著方子君的名字。方子君看了一愣:“喲!你居然還留著!”陳勇認真地點點頭:“是??!我一直留著,保存得很好!這幾年調(diào)動了不少部隊,但是這個一直帶著!”方子君接了過來:“難為你了!”陳勇又拿出一個用子彈殼做的排簫:“這是我親手做的,送給你!”方子君接過來:“謝謝!可我不會吹啊!”陳勇說:“那你就做個擺設,你還喜歡什么就告訴我,我給你做。我那邊子彈殼多得很,我也愛好這個!”方子君收好:“那我就謝謝你了?!标愑鲁聊胩欤骸斑@幾年,我一直在找你,想當面感謝你?!狈阶泳f:“別這樣說,我是衛(wèi)生員,救護傷員是我的職責。”
“我以為,你都結(jié)婚了?!标愑抡f。方子君黯然,笑道:“我是老大難,嫁不出去!”
“瞧你說的!”陳勇急了,“你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呢?再說,你現(xiàn)在不也有男朋友了嗎?上次看見的那個學員?”
“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方子君斷然地說。陳勇趕緊道歉:“哦,對不起。”
“沒什么?!狈阶泳πΓ澳氵€有別的事兒嗎?”
“沒了?!标愑录泵ζ鹕?,“我知道你忙,我就是來看看你,當面向你表示感謝!”
方子君也起身:“謝謝你啊!以后有時間可以來玩。”
陳勇激動地走出總院,想起方子君說的“以后有時間可以來玩”就興奮不已。他看見一個花店,進去買了一束百合,想回去送給方子君。結(jié)果他在總院門口看到了張雷。他連忙閃身到樹后,探頭觀察。張雷站在門口,猶豫半天,走進門崗,拿起電話撥了婦科辦公室的號碼:“喂?是我?!?br/> “哦,你有事嗎?”方子君的語氣很平靜。
“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快樂?!?br/> “我想見你。”
“對不起,我沒時間?!?br/> “我明白?!睆埨椎统恋卣f,“打攪了,希望你幸福?!?br/> “你也是?!薄獜埨追畔码娫?,走出去。陳勇看著他上了公車,又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百合花,一直站到了黃昏。直到方子君下班出來,陳勇才敢喊:“方大夫!”方子君詫異道:“陳勇,你怎么在這兒?”陳勇笑著說:“我馬上要回部隊,正好路過?!狈阶泳吹搅税俸匣ㄕf:“好漂亮啊,這花是送給女朋友的?”陳勇說:“是送給,送給一個戰(zhàn)友的女兒,結(jié)果他們?nèi)衣糜稳チ恕D阋窍矚g就送給你!”
“那怎么合適?”方子君急忙推辭。陳勇說:“我回部隊,不能帶著花兒。送給你吧,希望你永遠跟百合花一樣純潔美麗!”方子君接過來:“那我就謝謝你了?!标愑氯玑屩刎摰赝笸酥撸骸爸x謝你!我走了!再見!”
“再見!”方子君擺手。陳勇幸福地跑向公交站,回頭看到方子君抱著花走了,他笑了。
張雷的生日宴會上,何小雨為給劉芳芳創(chuàng)造機會,把劉芳芳也帶來了。但張雷一直悶悶不樂,雖然他強顏歡笑,但還是熱鬧不起來。吃過飯后,四人一起去公園遛彎。張雷和劉曉飛在前面走,何小雨和劉芳芳在后面。劉芳芳很緊張,看著張雷的背影眼神都是羞澀的。何小雨推她:“你倒是上去說話??!你不說話怎么熟悉啊?”
“我不知道說什么啊?”劉芳芳著急地說。何小雨說:“說什么都可以!我去給你創(chuàng)造機會,你自己要把握!”何小雨趁機拉走了劉曉飛,還一直對劉芳芳擠眉弄眼。
此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張雷低下頭正要走,想起后面還有人,問:“你,你叫什么來著?”劉芳芳紅著臉說:“劉芳芳?!睆埨渍f:“吃飯的時候我沒注意,名字沒記準。不好意思啊?!?br/> “沒關系?!眲⒎挤颊f。張雷問:“你和小雨是同學?”
“嗯?!眱扇司蜔o語了。張雷看看湖邊的長椅:“去那兒坐會兒吧?!?br/> 兩個人就坐在了長椅上,她看到張雷拿出煙來,皺眉問:“你抽煙?”張雷一笑:“啊。也是最近學會的?!眲⒎挤颊f:“抽煙對身體不好。我在家的時候,我爸爸就不敢抽煙。我媽媽現(xiàn)在老給我打電話,說我爸爸現(xiàn)在可猖獗了,煙不離手,就等我回去教育呢!”
張雷樂了:“你是你們家的領導???”
“那是!”劉芳芳眉飛色舞起來,“我爸爸領導部隊,我媽媽領導保姆,然后我領導他們倆!”
“你爸爸是團長?”張雷笑。劉芳芳回答:“不,軍長。”
張雷嚇了一跳,煙嗆著了,咳嗽兩聲。劉芳芳問:“你怎么了?”
“沒事!沒事!”張雷擺擺手。
“那你就別抽了,再說你是偵察兵,抽煙傷害肺,對你訓練沒好處?!眲⒎挤颊f。
“好,好,現(xiàn)在不抽了?!睆埨灼鐭?。兩人又沉默了。夕陽下,張雷的臉還是那么冷峻。劉芳芳看著張雷的側(cè)面,有點兒出神。張雷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葉扁舟滑過,感嘆地吟道:“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br/> 劉芳芳眼睛一亮:“你喜歡古詩?”
“嗯,我哥哥喜歡,我也喜歡。”張雷說。劉芳芳說“我也喜歡古詩。我從小就能背《唐詩三百首》,再大點兒我會背的就更多了。我特別喜歡古詩的意境,現(xiàn)在的詩人做不出來。古人寥寥幾筆,就能感受到一種空靈的意境,不需要更多的文字,讓人回味無窮?!?br/> “那你怎么上軍醫(yī)大學了?”張雷問,“我看你更適合學中文。”
“生在兵家,長大當兵?!眲⒎挤颊f,“我自己也習慣了,我爸爸從小就把我當兵訓,只有到了中學,我才能穿裙子。再大點兒,他就沒法兒拿我當兵管了?!?br/> “然后你就管他了?”張雷說。劉芳芳笑:“對?。 眱扇说臍夥杖谇⒘?。劉芳芳接著說:“我還喜歡唱歌,忘了告訴你,我跟小雨是二重唱,每次文藝會演都要上臺的!”
“那你唱一個?!睆埨仔χf。劉芳芳左右看看:“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