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明朗醒來。桌案上點著盞琉璃燈,朦朧光芒映照著溫暖的室內(nèi)。她眼睛有點痛,摸摸眼睛,好像腫了。
睜眼后她怔了下,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溶溶和滟滟聽見響動,忙過來,“姑娘醒啦?”
“這是哪兒?”明朗坐起來,開口問道,嗓音微啞。
“這在正院呢?!比苋艿?。
“子磐哥哥呢。”
“在外頭呢。”溶溶小聲道:“姑娘渴嗎,先喝點水吧?!?br/>
喝過水后,兩人先幫明朗簡單梳洗一番,理好頭發(fā),明朗便走出去。
容翡坐在桌前,他已換下朝服,著月白家常錦袍,正低頭看書,聞聲便抬起頭來,看向明朗,道:“睡好了?”
明朗點點頭,走過去,想起白日里的情形,頗有點不好意思。
她很久沒那般哭過了,從前有過,但也只在祖母面前。這一年多來,想來是憋的太久,在看見容翡那一刻,被他攬在懷中,溫柔的輕拍時,那積壓的情緒便洪水般爆發(fā)出來,止都止不住。
那一刻,明朗很怕容翡問她些什么。她一點都不想說。并非“家丑不可外揚”的考量,也并非怕人輕看,而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悲涼,明朗那時方清楚的認識到,她真的沒有家了。
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緩過來了,如果容翡問起,她會告訴他的,免得他擔心。
然而容翡什么也沒問,只道:“先吃飯吧?!?br/> 容翡放下書,綠水等人便過來打開食盒,擺上晚飯。
明朗中午未吃,卻一點不餓,勉強吃了大半碗。容翡今日似乎胃口也不好,只吃了一點,便放下了。
以前每次吃過飯,明朗都會想點話閑聊幾句,今日她實在提不起精神來,有點懨懨的,反倒是容翡起了話頭。
“吃飽沒?”容翡問。
明朗點頭:“飽了。”
“喝點茶。”容翡說。
明朗慢慢的喝了半盞茶,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茶香氤氳,房中彌漫著讓人安心的氛圍,明朗只想一直這么坐著,哪怕什么也不說。然而她必須得走了,安嬤嬤恐還在擔心她,容翡也還有事要忙。
“我過去了?!泵骼史畔虏璞?br/> 容翡頷首,人跟著站起來:“我送你過去?!?br/> 嗯?明朗忙道:“不用的……”
容翡淡淡道:“斗篷披好,外面下雪了?!?br/>
下雪了嗎?明朗系好斗篷,出去一看,果然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今年冬季似乎格外漫長,雪也特別多,大雪小雪,接連不斷。
明朗走出門,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梅樹上掛了好些小燈籠,紅彤彤像熟透的果子。明朗這才陡然想起,今兒是小年夜呢。
“糟了,子磐哥哥,是不是耽擱府里吃年夜飯了?”
明朗急道。
這太失禮了,竟然忘記去與兩位夫人請安。想必今日容府應該也會有家宴,但白日里她一直在睡,晚上容翡與自己一起吃的,便表明或許擾了他們的家宴。
“無妨。她們已經(jīng)吃過。除夕所有人再一起?!比蒴浜唵蔚?,邁步而出,送明朗回側(cè)院。
明朗緊隨其后,容翡走了兩步,腳步放緩,等明朗上前,并肩而行。
青山綠水在前頭打著燈,燈光與燈籠交相輝映,今日無風而有月,朗朗月光伴著漫天飛雪,將人間變成一幅畫卷,洋洋灑灑,美輪美奐。
走到垂花門時,容翡忽然一抬手,拉了那鈴鐺一下,登時叮當一聲,打破天地間的靜謐,仿若一顆星子落入湖中,蕩開美麗的漣漪。
明朗一聽見這熟悉聲音,不由抿嘴,笑起來,心情輕松許多。
她抬頭看容翡,容翡清雋的容顏在月色下顯得異常溫柔。
側(cè)院的海棠樹上也掛了些小燈籠,安嬤嬤迎出來,站在門口:“姑娘回了?!?br/> 明朗看安嬤嬤,發(fā)現(xiàn)安嬤嬤好像哭過,然而此刻卻一臉開心而欣慰的笑意,不由有點奇怪,自回上安后,安嬤嬤從未這樣笑過了。
發(fā)生什么事?
安嬤嬤笑瞇瞇道:“姑娘趕緊進去吧?!?br/>
明朗走進房內(nèi),頓時呆住。
只見房中桌子上,案幾上堆滿了各種盒子和物件,長長短短,大大小小,地上還有半地。
“這,這怎么回事?”明朗完全懵了。
安嬤嬤笑道:“這全是公子送給姑娘的?!?br/> 明朗回頭看容翡。
容翡微微揚眉,“聽說你今天過生辰。去看看,喜不喜歡?!?br/>
綠水青山在一邊候著,溶溶幾個也站在門邊,眾人都笑吟吟的看著明朗,也不上前幫忙,只讓明朗自己親手去拆。
明朗心里噗通噗通跳,驚訝而茫然的看容翡,容翡勾唇,現(xiàn)出一個肯定和鼓勵的弧度,示意她動手。
明朗走到桌前——
上好的錦緞,漂亮的花瓶,價值連城的字畫,堆在桌子一角。明朗打開那些盒子,猶如打開了一個璀璨絢麗的世界:各色玉石珠寶,胭脂水粉,金釵玉飾,甚至還有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亦有價值不菲的西域毛皮,以及明朗說不上名字,不曾見過的一些玩意兒,堆在桌上,琳瑯滿目,流光溢彩,恍若一座小型寶山,只看的人眼花繚亂。
明朗的手微微發(fā)抖,聲音亦微微發(fā)顫:“都,都給我的?”
容翡頷首:“沒提前準備,只好庫房里隨便挑了些?!?br/> 事實的確如此,一時挑不出最合心意的,索性將府中內(nèi)庫里適合女孩子,或許女孩子會喜歡的東西,搬了大半過來。
太過意外,太過沖擊,明朗腦中像忽然空白,愣愣道:“……可,可其實,我的生辰并不是今日?!?br/> 容翡:“嗯。但聽說你今日會過生辰。待你生辰正日時,可以再過一次?!?br/>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容翡揚起黑色的兩道眉,仿佛不解其意。
明朗話都有些說不清了:“為什,為什么要送這些,太多了太多了?!?br/> “過生辰,自然要有禮物?!比蒴淅硭斎坏?,略一頓,又道:“別人有的,你也有?!?br/> 明朗的眼眶剎那紅了,今日,不,先前那些日子所有的糟糕與委屈,在這一刻,俱都化作煙云,變的輕飄起來。
明朗一點也不羨慕明雪了。
明朗不知該說什么好,鼻子酸澀,眼淚在眼中滾動。
容翡看著明朗,罕有的仿佛在斟酌詞語,片刻后開口道:“有件事想要跟你確認?!?br/> 明朗驀然緊張起來,猶如福至心靈,她預感到容翡接下來的話,或許將從某種意義上真正改變她一生。
她一眨不眨的看著容翡。
“你想留在容府嗎?如果你現(xiàn)在想回扁州,我會幫你安排?!?br/> 白日在明府那等情勢之下,容翡擅自說出那番話,替明朗決定了今后幾年的去留,也無疑徹底得罪了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