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兒留在醫(yī)院陪護,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中監(jiān)視著她……四處看了看,又不見個人影兒。
是自己太多疑了嗎?
第二天……
她早早的起床為南夜洗漱,眼瞧著他喝過了粥,收拾完碗筷,閑下來的時候,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膝上,替他剪指甲……
低著頭,一縷長發(fā)垂到了面前,南夜用手指勾住了那綹青絲,一纏一拉,就把女人的頭拽到了懷里,聲音里帶著感觸,“天兒,我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動了……才越來越明白,有你真好!”
男人平時生猛的就象是一頭“老虎”,和她一樣,有了目標就是沖沖沖……當(dāng)人在向前飛奔的時候,往往忽略了身邊的景致,等到不得不靜下來的那一刻,就會驀然領(lǐng)悟:身邊的……才是最好的!
她笑,“南夜,咱們兩是夫妻,是要一起走完這一生的人!相互關(guān)心照顧是最起碼的吧?我為人好強,遇到你之前,沒想過什么’轟轟烈烈’的愛情!于我,平平淡淡才是真!愛?就是傷病中幾句關(guān)切的話!愛?就是疲勞時半杯安慰的茶!”
南夜低沉著嗓音,“天兒,平淡才最可貴!我是軍人,只會做,不會說,可從和你領(lǐng)證的那一刻起,我心底早就打定了主意:這一輩子,眼里心里就只有你,真真實實地,和你一起分享人生里每一個瞬間……或站在山頂,或跌入谷底,無論走到哪里,我都要拉著你的手!”
女人感動的靠著他的肩,雙臂環(huán)著男人的腰……
靜靜的,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任時間在指縫流過。
過了好久好久……
才起身穿上大衣,“我今天還要出去一趟!時間怕是要長一些……”
“你要出去?使館的事兒不是搞定了嗎?還有什么忙的?”
“嗯,怎么說呢?框架是搞定了,還有好多細節(jié)呢!我先見見皮埃爾,然后還要去趟紡織廠!”
南夜垂著眼皮,“別人家十八歲的女孩兒還在父母面前撒嬌呢!白天兒,俗語說的好: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是有條件選擇什么都不做的!不用在外面奔波,我也能養(yǎng)著你!”
她笑著一撇嘴,“我不能把我的一輩子,都拴在你的褲腰帶上啊!每天只乖乖地等你回家?盼著求著你多和我說幾句話?那可不行!我需要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事業(yè),也有要自己的成就感!”
南夜嘆了口氣,“女人太好強了?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兒!不信?你就往后看!有你吃苦的一天!”
白天兒俏皮的一吐舌頭,給他掖了掖被角,又在額上印了個吻,“我的爺,醫(yī)生說了,讓你靜養(yǎng),少說話,休息吧!”
等到出了醫(yī)院……
直接就去了郵局!
八十年代初,還沒有長途直撥電話,想要和千里之外的家人聯(lián)系,只能去郵局排號,再等著人家?guī)湍憬泳€轉(zhuǎn)通。
過了小半個鐘頭,好容易聽筒那邊才傳來白常喜的聲音……線路質(zhì)量不好,他扯著脖子嚷,“喂,這里是三方村村委會!找誰???”
“爹!是我!白天兒!”
那邊頓了頓,好像還有些不相信,“天兒?是你嗎?”
她也喊上了,“是!是我!”
“???我聽得著!喊啥???把我耳朵都震聾了!”
話雖然這么說,聲調(diào)里卻帶著難掩的興奮,“天兒,你咋了?有事兒?”
不提也沒覺得!
這么一問……
倒是真覺得心里酸溜溜的,“嗯……也沒啥事兒!就是有點兒想你了!有一晚我夢到你來了,站在一邊啥也不說,就是瞧著我。”
白常喜的聲音有些沙啞了,“胡扯!別說那些煽情的!聽得我心里鬧騰!”
停了好長一會兒,才繼續(xù)說,“天兒,天兒,你在城里待得咋樣?沒誰欺負你?”
“沒有?。 彼室獍岩粽{(diào)放得輕快了些,“我是誰???白算盤的閨女,誰敢欺負我???”
“有志氣!這才是我閨女!”白常喜在電話那頭眼睛都笑瞇了,“天兒,聽爹的話,千萬要好好吃飯!別減什么肥,你又不胖……女孩子有點兒肉,身子才結(jié)實!等過幾天,我攢夠了笨雞蛋,就托人給你送進城!記著?。≡缟现髢蓚€,往兜里一揣,走哪兒都餓不著!”
這心眼子!
白天兒笑了,“知道了!爹,我打電話是想問問你,咱家來客人沒?”
“???來了!昨晚到的!一男一女!說是你城里的朋友!放心吧!爹都給他們安排好了,女的就住你那屋,男的腿上有傷,住我屋,晚上起夜我可以搭把手!”
一男一女?
看來陸依依也跟著去了。
“爹,家里一下子多了兩口人!可是麻煩你了!”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也不用太費心,小武年輕,受的是外傷,養(yǎng)幾天就成了!”
“麻煩啥?親爺倆還興說這個?”白常喜的聲音里都透著笑,“你是我姑娘,往家?guī)讉€朋友還不行?這是啥道理嗎?別說了!長途電話貴!這丫頭,不會過日子呢?掛了吧!”
白天兒答應(yīng)了一聲,“爹,過年我就回去看你!”
“嗯吶!天兒,天兒,先別掛,爹還有最后一句話,你男人在部隊上來信兒沒?”
白常喜最怕的……就是南夜嫌棄自己的姑娘,只有小兩口過得和和美美了,他才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沒白活!
白天兒也沒敢提男人的傷……平白的惹人惦記犯不上,“爹,南夜挺好的,這周末還來過電話了!你放心吧!我們兩都好!”
“嗯吶!”
那邊哼了一聲,才意猶未盡地掛斷了電話。
出了郵局……
又馬不停碲地直奔大使館,到了門衛(wèi),撥通了皮埃爾的直線,響了幾聲,老皮低沉的嗓音就響了起來,“bonjou,哪位?”
“我是白天兒,想問問你現(xiàn)在有空嗎?或者你忙?我可以再等一等!”
“白?你人在哪兒?”
“在你們使館門外呢!”
“等五分鐘,我馬上就到!”
不大一會兒,皮埃爾來了,見面直接就問,“是晚會的籌備出了什么問題嗎?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
這男人……
為了她承辦的事兒,真可謂是不遺余力的!
“老皮,我又是來求你幫忙的!我想……不知道會不會過分?我想要一份part賓客的名單,這樣我心里至少也有個度,到底是什么樣的客人出席晚宴,他們大概都會喜歡什么樣的布置……”
皮埃爾微微一笑,藍眼睛里盈著朝陽,“白,別跟我繞著彎子說話!你要名單?是不是為了鎖定‘攻擊’目標???”他微微向前弓著身子,拉近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你心里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都是聰明人,干脆直說吧,“不瞞你,我確實是有點兒想法!中國有句古話,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百勝,萬一,我是說如果,我有機會和其中的某個貴賓有些生意上的交集呢?老皮,倘若你是我,會放過這么個好機會嗎?”
皮埃爾假裝繃著臉,“咳咳,你是承辦方,要一些客人的資料這也無可厚非,公事公辦嘛!這樣吧,你去對面的圖書館等我,我回去把材料整理一份,半個小時之后,給你送過去!”
她點了點頭,目送著皮埃爾又回了大使館。
圖書館里……
周一的早上格外安靜,一排排長條桌椅,老式的書架上齊整的放著上千本名著選集……
白天兒也沒打算讀什么書,隨手拿了幾本“大眾電影”……低頭一瞧,封面是《我們的田野》,《大河奔流》,還有《阿詩瑪》和《牧馬人》里的劇照,雖然看著畫面和紙質(zhì)都粗糙了些,也沒有精美的亮版和ps,卻依舊是那個時代影迷們最至高的“天書”。
粗略的翻了一翻……也算是了解一下當(dāng)時最火的潮流。
不大一會兒,皮埃爾拎著個黑色的公文包,坐到了她的對面,把文件向前一推,也沒說話,就抬了抬下巴。
她也沒客氣,把名單仔細的看了一遍……皮埃爾也是夠細心的,把官場上的人員用綠色的筆打了個勾,生意場上的老總用鋼筆畫了個圈,其余一般的工作人員以及貴賓們的家屬,他統(tǒng)統(tǒng)沒做標記。
白天兒感激的一點頭……指著名單上的一角小聲的問,“這個珍妮李也會來嗎?我聽說,她是國際美容協(xié)會亞洲分會的主席,在東南亞開了好幾家權(quán)威的美容美發(fā)學(xué)校呢,如果有機會,我倒是很想認識她一下!”
“她?應(yīng)該會來吧!邀請函上不是有她的名字?白,你對美容美發(fā)也感興趣?”
“對!這是大勢所趨?。∨说腻X最好賺,不久的將來,女人有閑有錢了,最看重的除了衣服就是自己的外形了,為了能有一張完美的臉?她們當(dāng)然舍得花大價!”
皮埃爾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的笑了,“對女人的思維?我是完全無法理解!所以也不評論!就拿我母親來講,都快60歲了,對美的執(zhí)著還依然狂熱不減,早上起來不在臉上涂三層,是絕對不會出門的!”
站起了身,“我該回去了!還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再給我打電話!”
一提這個,她倒是想起來了,“老皮,開過part之后,就是中國的農(nóng)歷新年,你們大使館也要放假的吧?到時候你有什么安排嗎?”
皮埃爾搖了搖頭,“怎么?你要安排我?”
“這幾次你都沒少幫我,作為感謝,我想帶著你去一趟中國的農(nóng)村,過一個有地方特色的春節(jié),如果你感興趣,提前通知我!我來安排一切!”
“這個好!”皮埃爾立刻答道,“只要不太麻煩,我當(dāng)然希望可以見識一下真正的中國!既然到了這里,和本地人一起吃,一起住,甚至一起生活勞動,這樣才能算是領(lǐng)略過不同的風(fēng)土人情吧?”
“那就這么定了!定好了時間我再通知你!地點嘛?就是我父親住的三方村!”
“當(dāng)然好!到時候我開車!”
皮埃爾樂呵呵的去了……
白天兒看了看手表,已近午飯時間,還要再去一趟紡織廠……
推開譚明辦公室的門,出人意料的,譚副廠子并沒有低著頭處理公務(wù),而是雙手交握著靠在了椅背里,調(diào)侃的望著她,“白天兒,我還以為你騙了我的貨,人就從此失蹤了呢?多少天了?你連個電話都沒有?怎么的?今天又來廠里打算騙什么???”
她低著頭一笑,“譚廠長,一聽您說話就不大器?要騙東西?我也不能只騙你幾百米的布料?。坎或_個十萬八萬的?我丟不起那人!”
“哎呦,你個小丫頭,野心倒不??!張口就是十萬八萬?依我看,你不是個自以為是的瘋子,就是個毫無章法的騙子!”
自以為是?
毫無章法?
白天兒也沒謙虛,“我到底是什么人,您以后自然就會知道了!譚廠長,你是大忙人,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今天我來,是想跟你談一筆交易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嗯?生意?你又有什么花樣兒了?”
“是這樣的!”白天兒把大使館晚宴的名單,擺在了他面前,用手點著幾個名字,“這個月底,這些人會聚在一起,當(dāng)然,他們不是我請來的,我還真沒有那么大的本事!我的任務(wù)只是作為承辦方,布置一下會場,組織一下節(jié)目,照顧一下客人!”
“你和我說這些干什么?”譚明往紙上只瞄了一眼,立刻坐起了身,“怎么?ni和ad服裝廠的老總也在?他們可都是運動裝里舉足輕重的老大!你給我看這個?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天兒坐在了他的辦公桌旁,小臉繃著,一副認真的架勢,“是這么回事兒,參加聚會的人雖然多,對我們有用的也就是那么幾個人!您是開紡織廠的,成品的主要銷路當(dāng)然是做服裝,所以,如果你可以拿下ni或是ad任何一方的面料合同,你們廠就算是打開國際市場了,到那時候,除了有大筆的利益進賬不說,‘第一紡織廠’在業(yè)內(nèi)的地位也會直線上升的!”
這話絕對沒錯!
八十年代初期,正是改革開放的最好階段,各種商機涌入……中國是一個人口密集型的國家,低價的人工勞力在今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是大量吸引外資的重要因素!
1980年之后,在一些沿海城市里,很多世界的知名品牌,都紛紛把中國作為大本營,服裝廠,流水線加工廠……一時之間如雨后的春筍般崛起,“中國制造”商標也開始走上了國際。
譚明是大學(xué)畢業(yè),又是改革派,對市場的運作,自然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聽白天兒一解釋這是個機遇,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只是一時之間還摸不準這個丫頭到底是有什么“圖謀”,瞇著眼睛猜了猜,“你什么意思?是要介紹我過去和人家談生意?我是老三屆,學(xué)的是俄語,那我還要再帶個翻譯……”
白天兒笑著打斷了他,“介紹你進去?譚廠長,我可沒那個本事!這是大使館的part,不是我家村頭唱大戲,誰想去轉(zhuǎn)一圈,就可以來去自如的!”
“那你和我說這些,是……”
“譚廠長,你別說我市儈啊!我現(xiàn)在還是一文不名,沒有立場和你談條件,不過,你以為我會‘傻’到只給你個情報而不獲利嗎?要知道,以后是信息社會,信息就是金錢,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
真沒懂!
譚明愣了,“你明說吧!別跟我賣關(guān)子!”
“明說嗎?簡單!我給你看這份名單,是想說明一件事:那就是我有機會接觸到這些重要人物,不是紅口白牙的在騙你!至于再往下嗎?也不用你親自出面去談這筆生意,我可以先試試接觸一下對方,萬一不成呢?你也沒什么損失,就當(dāng)我壓根兒沒有和你提過這件事!”
她歪著小腦袋瓜,加重了語氣,“可是,如果生意成了呢?作為回報,我要……你們廠里在未來兩年內(nèi)和這家公司交易額的百分之一!請你聽清楚了,我說的是營業(yè)額,不是凈利潤!”
什么?
真是敢獅子大開口!
譚明不敢相信的瞪圓了眼睛,“什么?你瘋了吧?以我們兩家企業(yè)的規(guī)模來計算,如果這筆生意談成了,你知道每年會有多少的進項?上百萬,上千萬的人民幣,你什么都沒做,就敢張口要百分之一的提成?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你知道你這是什么行為嗎?我提醒你一下啊,‘挖社會主義墻角’是要坐牢的!”
挖社會主義墻角?
這個罪名……在七八十年代,的確是夠人喝一壺的!
白天兒笑了,“廠長,你可別嚇唬我!我是做買賣的,可沒打算去坐牢!還有啊,我怎么是什么都沒做呢?如果沒有我,你們連談這次合作的機會都沒有!”
譚明站起了身,低著頭默默的在辦公室里踱了半圈兒,還是遲遲疑疑的不敢下決定,“你這是名目張膽的要回扣,而且數(shù)目極大,這個我可做不了主!是要犯錯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