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趕上什么年頭了,凈是些吃飽了掙著的有錢人扎著堆的往這破山腳旮旯里跑!”靠在流水村邊矮破石頭墻上的維族男人反反復(fù)復(fù)打量著他這輩子都從來沒有見過的霸道越野。對他而言,眼前的這輛全身迷彩的越野車可能只是一輛自己販一輩子玉石都買不起的奢侈玩意兒。他這樣一個窮山僻壤里長大、最遠(yuǎn)也只到過省境邊的男人,自然從那如同猛獸一般咆哮的越野車所掛的車牌上看不出來足以驚天動地的玄機(jī)。
這輛“南a”打頭的越野軍車是昨天夜里開到這里來的,伴在它左右的還有十輛清一色的軍用吉普,轟轟隆隆的車隊聲開到流水村邊的時候驚醒了大多數(shù)入夢的流水村村民,就連趴在媳婦身上一邊幻想著村外營地里如同女神一般存在的女人一邊奮力沖刺的幾頭牲口都被驚得從女人身上掉落下來,這會兒趴在村頭的石頭墻上打量這群軍車的阿巴扎就是其中之一。
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這個身材不算健壯的唯族男人瞅了一眼通往山上的唯一山道,隨后不動身色的一個人往山上走去。
正值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山間飄著微微薄霧。對這山道熟悉無比的阿巴扎沒費多大力氣就來到了半山腰。山腰上有好幾個岔道,有的通往山頂,有的則是死道。阿把扎走進(jìn)了一條鮮有人知的死道,不多時,停下身子,左右顧盼一陣,沒看到有任何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拔開身邊一人高的雜草,一個黑漆漆的山洞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弓著身子貓進(jìn)山洞,一臉興奮的阿巴扎越來越得意,他似乎已經(jīng)想到了自己抱著金磚過的日子。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山里人能有多大的志向?剛剛在村邊看到的霸道悍馬絕對跟他這種山里人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左擁右抱呼鶯喚翠的日子也跟他沒有半點兒干系,他想好了,用那玉石換了現(xiàn)金,先在百里外的縣城買套房子,再把家里人都接過去,永遠(yuǎn)跟這貧瘠的流水村說再見。
爬著爬著,不知道為何,他腦中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面容,一個勾著嘴角笑得玩世不恭的青年男子。猛地,他的身子打了個冷激靈:那刁小子是出了名的多疑難纏,自己一聲不吭偷了他的玉石,他會怎么報復(fù)自己呢?
一想到刁小子的整人手段,阿巴扎就打心眼里害怕,他怕的不只是那騎著瘦骨嶙峋老毛驢漢家刁小子,還有跟在那刁小子身后的兩個男人。或許全流水村的人都知道那刁鉆野蠻的李云道有一個能夠生劈野牛手撕虎熊的猛人哥哥,流水村里沒有人不對那個成天憨憨笑著壯實男子敬畏三分,可是他阿巴扎是全流水村唯一一個算得上是跟刁小子有交情的村民。他自然知道,那刁小子除了有一個如同野獸一般的大哥弓角之外,還有一個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二哥徽猷。全村的男人都忌憚刁小子那個力大無窮的大哥,那是因為十年前對抗野狼群的那場生死之役中,全村人目睹了那個僅有十四歲的壯實男孩徒手劈死了近一半的野狼,掌到之處必有一頭野狼吐血斃命,那叫弓角的男孩兒一共出了十八掌,劈死了十七頭狼,還有一掌劈空,卻將村口一棵碗口粗的白楊樹攔腰劈斷。在這窮山溝溝里呆了近一輩子的山民何曾見過這等厲害的外家功夫?
于是在這個如獅似虎般勇猛男人的光輝下,刁小子那個長得比女子還要嬌艷的二哥徽猷就顯得陽剛不足阻陰柔有余了,甚至有人私下里給他起了一個綽號“陰陽人”,可是,阿巴扎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后,都從來不敢稱呼這三個字,因為當(dāng)年就在那個叫弓角的少年斗狼群受傷的后一天,他看到一個長得比女人還要好看的男孩接替了弓角每日的狩獵任務(wù),阿巴扎曾好奇這個被村民起綽號為“陰陽人”的美貌少年是如何不用任何工具就能每天從山林里獵回豐盛餐宴,直到阿巴扎躲在老遠(yuǎn)的地方,看到那個被眾強(qiáng)壯村民喊成“陰陽人”的少年輕而易舉地用制服雙眼通紅的野生耗牛時,阿巴扎這才知道這群生活在喇嘛寺里人是如何地深藏不露。順帶著也因為信喇嘛教的因素,阿巴扎從此就成了流水村村民中唯一一個客客氣氣跟刁小子打道的人。
一想到弓角空手劈狼的兇猛和徽猷制服野牛的深藏不露,阿巴扎就有些心慌,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后悔最天晚上一時被錢懵住了眼睛,到那藏玉之處偷了那刁小子的珍稀玉石。
忽然,阿巴扎感覺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軟軟東西,很熟悉,拿在手上摸了摸,借著洞口透進(jìn)來的微弱光線勉強(qiáng)看清楚了手中的事物。
一整塊被單。這是阿巴扎結(jié)婚時的洞房喜被,昨天急著出門,拿了就走,只想著用它來包裹那塊體積還算不小的玉石,反正賣了玉石再買新的也不遲??墒撬髅饔浀米蛱斓降笮∽硬赜竦牡胤酵盗擞袷?,是連同裹玉石的被單一起藏在山洞深處的,可是此刻被單孤拉拉地扔在半路,那玉石呢?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山洞深處的阿巴扎將洞里反反復(fù)復(fù)摸索了幾十遍,只是陰暗潮濕卻空無一物的山洞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到手的玉石再次不翼而飛。
“倒了大霉了!賊贓也能長腿跑了不成?”一臉沮喪的阿巴扎緩緩爬出山洞,原本幻想著的房子車子都在瞬間化為泡影,一時間,阿巴扎有些無法適從。
只是等他爬出山洞的時候,卻赫然發(fā)現(xiàn),山洞口有四張笑臉笑意盈盈地打量著一身土灰的他。
靠得最近卻也讓他心跳得最厲害的,就是那張南方男人的面孔,不算英俊,也算孔武,卻讓阿巴扎有種致命的窒息感。只是,阿巴扎此刻倒也有了種難得的心安理得,看來刁小子把玉石取了回去。
只是,接下來,這張南方面孔輕輕一笑道:“把玉石還給我,我就什么都不跟你計較!”
剛剛才有些心安理得的阿巴扎,才爬起身就再次軟癱了下去。
“玉……玉石難道不是你們拿回去了嗎?”阿巴扎舉起手中的破舊被單,眼神驚恐地打量著那張從近處看才發(fā)現(xiàn)除了有些藏民般的紅黑外絕無瑕疵的臉龐。
“拿回來?阿巴扎,我估計你也知道我的脾氣。我這人不太喜歡跟一般人斤斤計較,可是要真的計較起來,我可是個錙銖必較的大俗人。不管你們叫我刁小子也好,還是叫我沒爹沒娘的野種,如果你今天不把玉石還給我,我可還真的要刁上一回給你看看。”那張除了因高原紫外線而曬得黑紅外絕無其它瑕疵的南方面孔難得在外人面前收起一臉的玩世不恭,肅穆的表情讓跪在他面前的阿巴扎心驚膽戰(zhàn),尤其是看到云道一臉嚴(yán)肅時,跟在他身后的徽猷和弓角都圍了上來,見識過他們身手的阿巴扎頓時有了種被虎狼包圍的錯覺。
“我真的沒騙你,我可以拿我的性命發(fā)誓,昨天我的確去你平時藏玉地兒偷了你的玉石,可是我拿了這被單后就裹了放在這山洞里,可是今天我來一看,就只剩下這張被單了。我要是騙你,就讓我斷子絕孫!”
對于把傳宗接代看成是人生頭等大事的山里人來說,斷子絕孫已經(jīng)是最為惡毒的誓言了。這個南方男人伸出那雙因采玉而布滿老繭的手,緊緊卡住阿巴扎的下巴,幾乎是鼻尖靠鼻尖地死死盯住維族男人的雙眼,良久,才緩緩松開道:“應(yīng)該沒有說謊!你走吧!以后少在我面前出現(xiàn),否則,哼哼,萬一哪天我想起了這筆舊帳,你知道的,我整人的點子很多的。如果不想像你隔壁的克里維那樣半輩子躺在床上起不了床的話,我勸你,最好幫我找到那塊玉石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