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道(甘肅舟曲縣)一如其名,乃是羌人聚集之地,秦朝時被朝廷控制后設(shè)置為道,素來漢羌雜居,但雙方關(guān)系并不算友善,這使得羌道縣城必須修在險峻之地,東依山崖,西、南臨險溝,北靠山丘。于此邊陲高山、白龍江之咽喉筑城圍寨,孤懸于帝國外圍。
城外是無窮無盡的森林和草場、石灘,羌人牧民在牧羊,用羌語唱著歌謠。
“彼輩在唱何事?”
隗囂聽到后,詢問旁人,得到的翻譯是:“高山青,綠水長,云滔滔,霧茫茫。”
這首羌歌激起了隗囂的思鄉(xiāng)之情,然而遠處是高山裸巖和終年不化的雪山,被它們阻隔,隗囂的目光根本看不到隴右。
自從被第五倫擊敗后,隗囂及三四千殘部已在羌道生活大半年了,此地因為白龍江流淌而過,是連接西羌、隴右、巴蜀的孔道,只因太過偏僻,不如東邊的祁山道重要,但亦不得不防。于是公孫皇帝封隗囂為“朔寧王”,讓他帶舊部在此安家,畢竟這個縣理論上也屬于隴西郡,竟成了涼州集團最后的寓居之所。
魏軍小部隊幾次試圖進攻都被山洪、風(fēng)雪逼退,但追隨隗囂到此的隴右兵卒卻沒有絲毫高興,羌道太苦了,每年無霜期才幾個月,地里刨不出多少糧食,披頭撒發(fā)的羌女也勾不起他們的興致,生活充滿了無趣和苦悶。許多士兵,跟著隗囂經(jīng)歷了刀山血海,卻在思鄉(xiāng)和艱苦生活中敗下陣來,做了逃兵。
“劉邦被封到漢中時,從長安到南鄭,不也曾有諸將行道亡者數(shù)十人,連韓信都差點跑了么?”
隗囂如此安慰自己,但他這自守而不得的失敗者,哪里還能迎來“韓信”的效忠呢?
時間進入五月份后,唯一一個好消息,是代公孫述入羌中聯(lián)絡(luò)先零羌的謀士方望回來了!
方望是騎著羌馬回來的,這種馬與幽并之馬、河曲大馬不同,身材稍矮小,毛發(fā)卻更多,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也十分踏實穩(wěn)當(dāng)。
隗囂親自出迎,不等下馬的方望站穩(wěn),就大步走過去與他交談,方望曾有許多中肯的諫言,但隗囂都因遲疑而未聽,如今,他已將方望視為能否打回老家去的關(guān)鍵。
“先生一去近半年,不知羌中近況如何?”
方望沒有說話,等到了私密的廳堂,才捋須笑道:“事已大成!”
“聽說魏將萬脩舊傷復(fù)發(fā),患疾幾死,不能理事,已離開天水東歸長安治病。第八矯則遠在河西,隴右兵權(quán)盡入于后將軍吳漢之手,此人作戰(zhàn)乃是一員猛將,治郡卻頗為平庸,再加上驍猛慣了,不論是對隴右降人,還是各屬國東羌、胡人君長,只會以意氣籠絡(luò),而不知許以好處?!?br/>
“對西羌先零,吳漢就更是一味用強,他醉心于武功,在河湟收攏流民,重興屯田,向金城步步進逼。”
方望笑道:“對先零羌遣人要求將河湟還給羌人放牧之事,吳漢也斷然拒絕!”
“先零乃西羌最強部落,控弦上萬,姻親眾多。前漢三次羌亂,都與彼輩有關(guān)。見吳漢輕蔑羌部,不可相與,為了返回河湟,先零王愿與吾等聯(lián)手!在我說服下,他已接受公孫皇帝冊封,作為西海王,統(tǒng)有羌部?!?br/>
這就是過去幾個月發(fā)生的事,若是萬脩、第八矯有一人牽制吳漢,斷不至于此,而第五倫也在東方河濟戰(zhàn)場,羌事緊急,就這么由吳漢拍板了,霸氣歸霸氣,造成的后果卻難以預(yù)料……
此事讓隗囂長舒一口氣,他控制隴右時,對羌人便是綏靖懷柔,希望換取羌騎一起對付魏軍,但那時候先零羌選擇中立,如今運勢,終于站在他們一邊了么?
“一如先生當(dāng)初所料,吳漢看輕羌人,以為易相與,西羌先零,一定能成為魏國西部永遠好不了的瘡皰!”
這樣一來,隴右魏軍就沒工夫南圖武都、羌道,而隗囂卻能配合羌人,不斷滋擾隴西,打回故鄉(xiāng)的夢想,似乎看到了一點希望……
但有一件事,他必須立刻提醒方望。
“先生不在期間,也發(fā)生了幾樁大事?!?br/>
隗囂道:“近日聽聞第五倫已擊敗赤眉,橫掃豫兗,更要命的是……”
“第五倫遣使從漢中入蜀,據(jù)我安插在漢中的細作查得,那使者,正是先生的老對手?!?br/>
“馮衍!”
……
馮衍在魏國級別很高,乃是九卿之中的“典客”。
不過從今年起,第五倫撤銷了典客,將這個總管外交的機構(gòu)一分為二,“典屬國”負責(zé)與蠻夷戎狄諸邦的關(guān)系,挑選專人負責(zé),重點在羈縻操控;而馮衍則為“大行令”,專管中國諸侯,重點則是縱橫捭闔。
出使成家,乃是馮衍得到新職務(wù)后的第一項使命,還是他主動爭取來的,畢竟名義上俸祿品秩不變,但職權(quán)卻憑空少了一半,雖說各司其職方便處理內(nèi)外關(guān)系,但馮衍自己心里也急啊,再不表現(xiàn),這九卿能做多久也是個未知數(shù)——眾所周知,第五倫不會對地方政務(wù)、軍事越俎代庖,但偏偏對外交,最愛搞“空投手令”“特派專員”這一類的花活,馮衍只管辦事,在大戰(zhàn)略上,第五倫心中自有韜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