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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3掠寶清單 第二章 血書

北京城里這幾天人心惶惶,一陣說南方軍已經(jīng)打到滄州了,一陣說東北又運過來幾千名奉天兵和幾車皮的軍火,甚至還有傳聞說在天津寓居的溥儀請來洋人,又組了個八國聯(lián)軍在天津衛(wèi)登陸,氣勢洶洶奔北京來復辟帝制——總之什么離譜的說法兒都有,加上那一陣皇煞風刮得邪性,老百姓們都心驚膽戰(zhàn)。這個惡五月有點惡得過火了。
  方老山回城時天色已經(jīng)擦黑,他沒走大路,沿著胡同邊踅著穿行,看見人影就趕緊矮身縮在墻角,生怕碰見熟人和奉天兵。熟人怕借,奉天兵怕?lián)專@年頭兒還有誰的命比自個兒的更重要?
  方老山是個老北京,這些年見識過不少戰(zhàn)亂,經(jīng)驗豐富,知道一旦打起仗來,最怕的就是饑荒。所以他這次一聽又要打仗,連忙出城,從附近農(nóng)家弄了兩條大蘿卜、一捆青菜,還有兩條比指頭粗不了多少的河魚,拿麻繩串起來拎在手里。真要打仗封城,這點東西勉強夠一家人撐幾天了,方老山心里這才多少踏實了點。
  眼看快到家門口了,方老山忽然看到前頭似乎有個人影,晃晃悠悠往這邊走過來,走路姿勢忽高忽低,特怪異。方老山一驚,心想不是碰見胡同兒串子了吧?老北京傳說,死在外頭的人想回家,可人已沒了記性,只能在胡同里穿來穿去。行人若是碰到胡同兒串子,不能跟它說話,低頭過去就成,不然它跟你回去,那就釀成大禍了。
  方老山也趕緊把腦袋垂下來,屏住呼吸往前走。兩人很快走了個對臉兒,對方忽然發(fā)出一聲低吼,伸開胳膊,朝著方老山抱過來,嚇得方老山扔下手里糧食,轉(zhuǎn)身就跑,這人在后面追了幾步,“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方老山回過頭來,看見他摔倒在地沒動靜了,才壯著膽子回來。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摸了一下脖頸子,還帶著熱乎氣,才確信這不是鬼,是個活生生的人。他見這人沒什么聲息,不由升起一股貪念,如果把這身衣服剝了賣到成衣鋪里去,也能換點酒錢。
  方老山猶豫了一下,正要伸手過去,這人卻突然把腦袋抬起來,嚇得他哎喲媽呀一屁股坐到地上,硌得生疼。
  這人是個年輕后生,只是面如死灰,神色枯敗。他喘息著張嘴道:“老伯……把這個送到清華學校,給許一城。”方老山看到他手里是一張薄薄的白紙,上頭還沾著鮮血,不敢去接。那人流露出懇求的神色:“有重謝,重謝……”他身子一掙,似乎要強調(diào)。方老山趕緊說老弟我給你叫醫(yī)生去吧,那人說:“一定要送到,不然來不……”話沒說完,他支持不住,再次倒在地上,沒了聲息。
  忽然胡同那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人數(shù)不少。方老山一激靈跳起來,顧不得多想,一把將紙從他手里扯出來,朝自己家門跑去。他急急忙忙開了鎖鉆進去,輕輕關(guān)上門板,從門縫處偷偷朝外望去。
  幾個人影從遠處快步走過來,看穿著都是奉天兵的模樣,但動作麻利得多。其中一人掏出手電照了一遍尸身,又朝附近照來照去。這人身材高長,殺氣騰騰,方老山嚇得矮了半截身子,大氣都不敢喘。那人蹲下身子,在尸身上搜檢一番,起身跟周圍人輕聲吩咐了幾句——用的居然還不是中文——然后把尸體抬起來,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方老山覺得脊梁骨都是冷汗,他低頭一看,才發(fā)覺自己剛才扯得太快,那白紙居然只剩下半張,嚇了一跳。他還指望拿這個去清華換報酬呢,趕緊展開看看,這半張紙是張信箋,上頭是一個手寫的潦草“陵”字,字旁邊拍了一個血紅色的手掌印,五指痕跡清晰可見。這紙的下半截應該還有字,估計被剛才那些人帶走了。
  方老山十分懊惱,早知道就不用使那么大的勁兒了,也不知這半張紙頭能不能換錢。他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宿,越想越可惜,到了第二天中午,他還是決定去清華學校碰碰運氣。
  北京城內(nèi)外風雨飄搖,此時的清華校園里也是一片混亂。幾個懶散的士兵靠在校門口的沙包前,無精打采地扔著骰子。幾個長衫男生打起白色橫幅,慷慨激昂地向圍觀的人訴說著什么革命道理;一群女學生則手里捧著書行色匆匆;一地的碎紙和小旗,無人打掃。
  方老山問了一圈,總算打聽清楚許一城是在清華國學研究院。國學研究院有自己的專屬建筑,在未名湖以東,是一棟西式風格的二層小白樓。廊下圍著一圈灌木叢和各色花草,墻上攀著歪歪斜斜的蒔蘿與爬山虎,那是前幾日大風留下的痕跡。
  他受人指點,找到底樓的一間辦公室,一進門就嚇了一跳。屋子正面墻上貼著一張人體解剖圖,桌子上還擱著一個骷髏頭。四周堆滿了石片、陶器、照片和各種洋文書籍,還擱著有不少奇怪的工具。一個人正伏在案前工作,聽到他進來,抬起頭來,和顏悅色地問他有什么事。
  “我找許先生、許一城。”方老山點頭哈腰。那人說我就是。方老山連忙說有人托我給你送一封信。許一城放下鋼筆,投來疑惑的眼神。方老山也不客氣,把昨晚遭遇講給許一城聽。
  許一城聽完以后,眉頭微皺,問他那個人是什么相貌。方老山說:“瓜子臉,高鼻梁,兩個眼睛分得很開——哦,對了,額頭特別寬。”許一城眼神一動,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問方老山認不認得出來。方老山一看照片,是張合影,上頭有十來個人。他找了一圈,指著其中一人道:“對,對,就是這個人。”許一城閉上眼睛,輕輕吸了一口氣,端著茶杯的手在微微顫動,良久,才艱難地開口說道:“東西呢?”
  方老山從懷里把那半張疊好的白紙拿出來,卻沒遞過去。許一城知道他的意思,扔給他一把銅元。方老山眉眼喜笑地把銅元接過去,數(shù)了數(shù),看了看許一城臉色,趕緊又裝出沉痛神情,把信紙恭恭敬敬擱到桌子上。
  許一城把信紙展開一看,不動聲色地問道:“他臨死前還說了什么?”“沒有。”方老山回答。許一城又扔過去幾枚銅子兒,方老山接了錢,這才開口道:“他說一定給你送到,不然來不及。”許一城又問:“來不及什么?”方老山愁眉苦臉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許一城眼神一凝,方老山嚇得連連擺手:“我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哇,他說到一半就斷氣了……”他見許一城表情晦暗,又關(guān)切地湊過去,“他是您朋友?”許一城輕輕點點頭。
  方老山不吭聲了,他默默地把錢收起來,準備告辭。許一城忽然開口道:“能不能請你準備香燭,在他死的地方幫我燒點紙錢?”方老山連聲答應下來,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離開,不太敢去直視許一城的眼神。等走出研究院的大門口,他才松了一口氣,攤開手掌數(shù)了數(shù)錢,眉開眼笑地朝家走去。
  方老山不知道,許一城始終在他背后注視著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未名湖的小路盡頭,許一城這才收回視線,回到辦公室。他緩緩拉開一把木椅坐下去,半張信箋捏在手里,心中如同沸山煮海。
  死者叫陳維禮,是他的至交好友。兩人都對考古有興趣,志同道合,無話不說。后來陳維禮去了日本留學,兩人已經(jīng)多年不曾相見。許一城萬萬沒想到,當年的碼頭告別,竟成了永別。
  許一城閉上眼睛,好友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陳維禮是個充滿理想和干勁兒的年輕人,一心要開創(chuàng)中國考古事業(yè)。他曾經(jīng)對許一城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效仿大英博物館建起一座中國自己的博物館,將古董商手里的寶貝都放進里面去,留給后世子孫看——放在故宮就很好!談起這個夢想的時候,陳維禮雙目閃閃發(fā)亮,像是父親在談論自己最自豪的孩子一樣。
  可惜這個夢想,陳維禮再也看不到實現(xiàn)之日了。他的生命,在狹窄的北京城胡同深處,被永遠定格在了二十九歲。
  最初的悲傷過去之后,許一城的心中,慢慢浮上無窮的疑惑。
  陳維禮究竟什么時候回北京的?為什么不主動聯(lián)系他?更重要的是,從方老山的描述來看,陳維禮應該是被人追殺滅口的。為什么他會被追殺?殺他的是誰?為什么?
  許一城重新睜開雙眼,仰起頭來,試圖透過天花板去想象陳維禮所面臨的危險境地。他在生命最后的時刻沒有為自己求救,而是設法把這張紙送到數(shù)年未曾謀面的好友手里,發(fā)出最后一聲呼喊:來不及了——他知道,以許一城的性情,一定不會置之不理,一定會竭盡所能把這件“來不及”的事替他辦完。
  這是最深沉的信賴,也是最沉重的囑托。那張紙上到底寫的什么事情,讓陳維禮連自己的生死都不顧,也要把它送出來?直覺告訴許一城,此事絕不會是什么私人恩怨。以陳維禮的性情,這一定是件大事,且是件極兇險的大事。
  許一城捏著這半張紙,如逾千斤,不禁喃喃自語道:“維禮啊維禮,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許一城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紙面。如果當時方老山把整張紙都取回來的話,說不定會有更多線索。現(xiàn)在只留下一個沒頭沒腦的“陵”字和五個指頭印,別說替陳維禮完成遺愿,就連搞清楚發(fā)生什么事情都很難。
  忽然,許一城的指頭停住了,雙眉微微一動。
  這是一種厚信箋,紙質(zhì)綿厚密實,表面光亮,適合鋼筆書寫,一摸就知道是洋貨。許一城的指頭很敏感,很快就摸到紙上有一片凹凸不平的地方,似乎是上一頁紙寫字留下的壓痕。
  許一城推開窗子,把這半張紙對準太陽,瞇起眼睛仔細觀察了一陣。他又從筆筒里取下一根鉛筆,拿刀削尖,輕輕地用側(cè)鋒刮著紙面。很快,一個奇妙的標記出現(xiàn)在許一城的眼前,風、土兩個漢字上下摞在一起,“風”字的外圍和“土”字的最底一橫稍微做了彎曲變形,恰好構(gòu)成一個圓圈。
  風土?
  許一城盯著這一個標記看了一陣,再拿起鉛筆,繼續(xù)刮起來。很快在這個標記旁邊,鉛筆刮出來一片淺灰色的圖,線條分明,應該是一把中國寶劍的輪廓素描,不過只有從劍頭到劍顎的一半——其他部分估計在失落的另外半張紙上。
  這半把寶劍的造型也頗有些奇特,似乎被畫過兩遍,可以勉強看到一截筆直的劍身和一截略顯彎曲的劍身,兩段劍身交疊在一起,好像重影一般。似乎畫手拿不定主意,先畫了一遍直身,又改成彎身。
  再仔細一看,上頭似乎還有龍紋。可惜這片痕跡實在不重,看不出更多細節(jié)。
  血手印、“陵”字、風土印記和寶劍素描,這幾者之間到底有什么聯(lián)系呢?許一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這里最容易追查的,應該是風土印記。這個標志一看就是經(jīng)過專門的美術(shù)和幾何設計,應該是某一個機構(gòu)的專用公章,曾經(jīng)在這張信箋的上一頁用過印,用力稍微大了點,紙又很軟,所以在下一頁留下一道輕輕的痕跡。如果能找到這個印記的來歷,那么陳維禮書寫信箋的地點,也就呼之欲出了。
  許一城取來一張北京地圖,以陳維禮死去的胡同為圓心,用圓規(guī)劃了一個圓。方老山曾經(jīng)說過,陳維禮臉色很差,說明以他的身體狀況,跑不了多遠,活動范圍只可能在這個圓圈之內(nèi)。而且這種信箋紙相當高級,國內(nèi)用得起的人不多,一般只有使館、洋行之類的地方才會用,這就進一步縮小了搜索的范圍。
  做完這些工作,許一城拉開抽屜,將那一套海底針取出來。這是沈默送給他的,用來酬謝吳郁文的事,算是相當重的獎勵了——微妙而有意思的是,沈默寧可私下里把這套家寶送他,也不肯當著族人的面公開褒獎,個中意味,難以言明。
  許一城從海底針里抽出一柄小鏟,在一塊木牌上刻上“陳公維禮之位”幾個字,然后恭敬地擺在桌前。他點起兩炷香,直起身子,兩個大拇指交抵,八指交攏,拜了三拜,手背翻轉(zhuǎn),再拜三次。
  這是江湖上的規(guī)矩,叫作生死拜,也叫托孤拜,相傳是諸葛亮在白帝城傳下來的。在墳前做如此祭拜,表示生者愿不惜一切代價完成死者遺愿,托孤一諾,九死不悔,手背翻轉(zhuǎn),以示不負所托之意。說來也怪,許一城剛一拜完,窗外一陣大風吹進屋子,霎時四處被吹得嘩嘩響動。那木牌晃了幾晃,居然面朝著許一城倒了下來。
  許一城嘴唇一顫,連忙伸手扶起木牌,雙目含悲,卻不見半點淚光:“維禮,我不知你因何而死,也不知道殺死你的是誰。但你臨終前來找我,自然有你的道理。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待之——為兄這兩行清淚,待得為你昭雪之時,再灑不遲!”
  風說停就停了,屋中立時一片寂靜。
  陳維禮死去的地點是在西城大麻線胡同附近,前后都是敞亮大街,附近都是繁華之地。商旅云集,南北商鋪連成一大片,就連洋行也有那么十幾家,其他各色娛樂銷金場所更是鱗次櫛比。不過最近因為戰(zhàn)亂的緣故,好些鋪子都緊鎖大門、上起門板,生怕被敗兵波及了,放眼望去十分蕭條。
  許一城離開清華,以大麻線胡同為圓心,沿著劃定的范圍走了幾圈,一無所獲,別說那個標記,就連帶“風土”二字的招牌都沒一個。那些洋行他都一一拜訪過了,也沒什么可疑之處。許一城拿著這圖形問了幾個路人,都說沒見過。
  五月天氣說熱就熱,許一城走得有些乏了,想找個茶館歇歇腳,喝幾口茶。他一抬頭,忽然把眼睛瞇了起來。原來不知不覺,他竟走到了大華飯店。這大華飯店在四九城很有名氣,是專門給洋人住的高級旅館,裝潢設施據(jù)說請的都是紐約來的設計師,連“大華飯店”四字都是用霓虹燈勾出來的,一到晚上花花綠綠的格外耀眼,是遠近一景。
  許一城看到有幾個穿西裝的東洋人走出飯店大門,沖送別的人連連鞠躬——不用說,這一定是日本人。看到他們,許一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懷疑。陳維禮之死,許一城一直疑心與日本有關(guān)系。那印記是“風土”二字,而國外仍舊使用漢字的,只有日本一國。何況當初陳維禮出國,正是在早稻田大學就讀考古系。
  這附近沒有其他日本機構(gòu)或商鋪,如果說能和日本人扯上什么關(guān)系的話,那就只可能是住在這家大華飯店的客人了。
  他信步走進旅店,徑直來到柜臺前。接待見他西裝革履,氣質(zhì)不凡,趕緊過來招呼。許一城懶得跟他廢話,把一枚銅元“啪”地扣在臺面上,用手攏住:“你們這里,最近住了什么日本客人?”
  接待大概早就見慣了這種場面,笑瞇瞇地把賬本往上一搭,另外一只手在賬本下把銅洋迅速摳走:“最近政局不太穩(wěn)當,來的人少。現(xiàn)在住的只有一個日本考察團,東京帝國大學的,個個戴著厚底眼鏡。”
  “哦?”許一城眉頭一皺,“他們是來做什么的?”
  接待沒回答,只是把賬本磕了磕臺面。許一城又遞過去一枚銅元,他才說道:“聽說是來中國考察啥古跡的,我?guī)退麄兛高^行李箱,中間掉地上一次,里頭裝的全是地圖。”他一指,“喏,那位就是團里頭的教授。”
  許一城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大華飯店一層是個咖啡廳,里頭靠窗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穿和服的日本人,對面坐了個戴瓜皮帽的中國人,唾沫橫飛地跟他白乎著。
  許一城悄悄走過去,看到原來兩人玩賞的是一把竹杖。這把竹杖高約七十公分,粗細恰好一掌可握,竹節(jié)稀疏,上面還綴著如同淚痕一樣的紫斑。最奇的是,每一節(jié)上的竹面有微微凸起,如同佛面一樣。一根竹杖分了五節(jié),就是五個佛面,倒真是件精致的奇物。
  那位日本人頭很大,脖子卻很纖細,寬闊光滑的額頭向前凸起,發(fā)際線卻拼命靠后,讓他看起來總是一副把身子前探的好奇姿態(tài)。他雙手捧著那把竹杖,厚厚的鏡片后眼神略顯呆滯,不知是被震驚,還是心存疑慮。
  那個中國人說:“您盡可放心,我騙誰也不敢騙大日本帝國的教授呀。這湘妃佛面竹杖,可真是一件稀罕物。您看見那上頭的紫暈了沒?那是極品湘妃淚竹,幾百年也長不出一根來……”那人正說到興頭,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嗤笑。他側(cè)臉看到許一城在旁邊似笑非笑,大為不滿,揮了揮手說:“快走開!”
  許一城沒理他,對那日本教授道:“這位先生,你可要上當了。”那人大怒:“你扯啥呢扯?”許一城也不客氣,拿起那杖,拿指頭點了點竹面上的紫暈淚痕道:“這淚斑可不是長出來的,是點出來的。新竹剛生時點了幾處苔錢封固,長成以后用草穰洗下苔錢,斑點就出來了,是不是?”
  那人一時語塞,嘴里卻不肯服輸。許一城道:“真正的淚痕,深入竹質(zhì);點出來的淚痕,浮于竹皮。咱們打個賭,我把這竹杖撅斷了,看它的斷面有沒有紫暈。如果是真的,我照價賠償;如果是假的,咱們?nèi)ト毡敬笫桂^說個明白,如何?”
  那人連忙轉(zhuǎn)臉對那日本教授道:“您可別聽這小子胡說,他懂個屁,我可是出身五脈。五脈您聽過嗎?明眼梅花……”
  那位教授抬起手,把竹杖雙手奉還,用生硬的中文道:“佛面杖,俗稱定光佛杖,宋代產(chǎn)于龍巖、永定、武平等地。蘇軾曾經(jīng)送過一杖給羅浮長老,留下兩句詩,‘十方三界世尊面,都在東坡掌握中。’”
  龍巖、永定、武平在福建,自然跟湖南的湘妃竹沒什么關(guān)系,這位教授言辭曖昧不愿直言拒絕,就背誦佛面杖的典故,等于是委婉地回絕了。許一城和那男子都沒料到,這個日本人漢學功底如此深厚。他雖沒有鑒別淚痕的古董知識,但靠著精熟典籍,從另一個角度點出了破綻。
  那男子面色一紅,二話不說,拿起竹杖轉(zhuǎn)身就走。臨走之前,他還狠狠瞪了許一城一眼,呸了一聲:“不幫中國人,反倒幫日本人,狗漢奸!”許一城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沒去追究。這種騙子太常見了,專門在高級旅店附近混,拿假貨哄騙外國人。
  日本教授起身鞠躬致謝:“我正發(fā)愁如何讓他離開,您能來幫忙真是太好了。”
  許一城心想這個家伙倒真是個老實人,對騙子也這么彬彬有禮。他擺手笑道:“沒什么,我這個人見不得假物,所以一時沒忍住,不知有沒有打擾到您。”日本教授雙手遞上一張名片,名片頗為樸素,上面只有四個字:“木戶有三”。許一城把名片收好,雙手抱拳:“不好意思,我沒名片。我叫許一城,在清華學校讀考古。”
  聽到考古二字,木戶有三的眼神倏然亮了起來。他熱情地請許一城在對面坐下,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考古的事情來。原來木戶有三是東京帝國大學的考古學專業(yè)教授,這次和其他幾名學者受邀加入支那風土考察團,準備考察中國西北一帶的古代遺跡,三月下旬剛到北京。因為政局動蕩的緣故,暫時還沒出發(fā)。
  一聽到“風土”二字,許一城心中一跳,連忙拿出謄畫的那個風土標記,木戶教授一看就點頭:“沒錯,這是支那風土研究會的標記。”
  “那是什么團體?”
  “是一個基金會,和京都東方文化研究所、東亞考古學會、東亞文化協(xié)會差不多,致力于挖掘、保存和研究東亞地區(qū)歷史的學術(shù)團體。我們這次考察活動能夠成行,全靠了他們的好意資助。”
  這就對了,許一城心想。陳維禮使用的信紙,是這個考察團從日本帶來的,上面留下的印痕,則是贊助者支那風土研究會。
  如此看來,陳維禮的死,以及他舍命要傳遞出的信息,恐怕和這個考察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許一城表面上沒說什么,心中一陣冷笑。日本人從甲午開始,就垂涎著中國的文化。這些年來,打著考古旗號來中國的日本人如過江之鯽,不是盜掘墳墓遺址就是搜購古籍文物,幾乎都成了公開的秘密。這位木戶有三教授是個書呆子,可他所在的這個考察團,動機就未必純潔了。
  “你們這次的考察對象,是古代的陵墓墓葬嗎?”許一城問。在陳維禮那張紙上,唯一可辨認的字,就是一個“陵”字。以日本人的貪婪程度,恐怕這是最吸引他們的東西。
  木戶教授絲毫都不隱瞞:“是的,我們希望至少能有一次挖掘考察,最好是漢墓或者唐墓。”
  許一城忍不住道:“你們不覺得這是一種偷竊嗎?”
  木戶教授很奇怪地看著許一城:“許君你問這樣的問題可真是太奇怪了。我們的挖掘完全合乎學術(shù)規(guī)范,這些都是東亞歷史的寶貴財富,如果我們不盡快,你們中國的軍閥會把它們徹底毀掉的。”
  “可這歸根到底還是偷竊。”
  “歷史可不是某個人、某個團體或國家的專屬物,它屬于全體人民。讓懷有感激之心的學者來研究,結(jié)出碩果,總比毀在那些貪婪之徒手里要好,這就是我的想法。”
  許一城盯著木戶教授,后者的眼神沒有絲毫愧疚,也不含任何貪婪。他意識到,木戶教授是真正意義上的那種學癡,在這個人心目中恐怕沒什么民族、政治的概念,只有自己的研究課題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許一城果斷換了話題。他是五脈出身,又受過正規(guī)的學術(shù)訓練,見識和學識都很豐富,兩人聊得特別投機。許一城想到信箋上那半截劍影,便有意把話題往劍器身上引,木戶教授恰好畢業(yè)論文就是這個主題,興致更濃,談了許多古代日本和中國鑄劍工藝的差別。許一城便旁敲側(cè)擊地詢問,這次支那風土考察團是否和什么中國寶劍有關(guān)系。
  木戶教授聽到這個問題,歪著腦袋思考了一陣,然后搖頭:“團里沒有這樣的專題規(guī)劃。不過我曾經(jīng)對這類課題做過淺薄的研究,如果這次考察碰到劍器類文物的話,應該會讓我先稍微過目,我想是這樣吧。”他說的時候,頭朝后微微仰起,雖然口中謙遜,神情里卻帶著遮掩不住的傲氣,在這個專業(yè)領(lǐng)域,他在考察團里應該是最資深的。
  許一城心中一動,把那張紙上的重影形狀隨手畫出來,找了個借口請教。木戶教授沒什么心機,他覺得許一城是同行,就知無不言,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全無隱瞞。他告訴許一城,劍身彎曲這種情況,在許多文明里都能看到,比如日本刀、蒙古刀和波斯彎刀。不過中原樣式的劍顎配彎曲劍身這樣的形態(tài),他還沒看到過。
  許一城盯著木戶教授半天,認為這人很真誠——或者說很單純——不會說謊。那把劍的素描,應該不是出自他的手筆。這就奇怪了,木戶教授明明是考察團里的劍器權(quán)威,可他居然全不知情。
  想到這里,許一城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木戶教授,你是否認識一個叫陳維禮的人?”木戶有三一愣,立刻露出惋惜神色:“陳君啊,我知道,他是這個考察團的翻譯。可惜昨天突然去世了。我聽團長堺大輔說是吸食鴉片過量,哎,真是可惜,他可是個很優(yōu)秀的年輕人。”
  吸食鴉片過量?許一城眉頭一挑。好一個借口!外國人眼里,中國人無人不抽鴉片,捏造死因總是這個。他又問道:“那么他的遺體現(xiàn)在哪里?”木戶教授想了想,回答說:“今天早上應該是送到日本使館去了,堺團長親自送去的。”
  按照法律規(guī)定,陳維禮是中國籍,意外死亡,理應交由京師警察廳來處理。日本人卻把陳維禮的遺體特意送進使館,一定是有什么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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