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寧居是整個楊府的正經(jīng)正房,極為闊大的一個院子,上面五間大正房,雕梁畫棟,軒昂壯麗。天才蒙蒙亮,院子里四處點著大紅燈籠,丫鬟婆子們進(jìn)進(jìn)出出,灑掃的、捧飯端水的,一派繁忙景象。
一位身穿玄色杭綢褙子一臉和氣的媽媽站在丹墀下,一個小丫頭正在和她回事,見雨瀾進(jìn)了院,這位媽媽便撇了小丫頭迎了上來,臉上堆起和善的笑:“七姑娘來了,太太已經(jīng)起來了,在堂屋呢,快進(jìn)去吧,四姑娘、五姑娘也是剛到!”
這是大太太身邊最得用的吳媽媽,一等媽媽,大太太的左膀右臂,幫著大太太打理著家事,深得大太太信任,是這深宅后院中權(quán)力金字塔靠近頂端的人物。
“吳媽媽!”雨瀾乖巧地行了一禮。
“這可怎么使得!哪有讓小姐給我這老婆子行禮的道理!七姑娘這是在折老婆子的壽數(shù)呢!”吳媽媽趕忙避往一旁,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說話間已攙起了雨瀾的胳膊,替下了曉月,向東耳房而去。嘴里親切地和她嘮著家常。
大太太規(guī)矩大,曉月這等小丫鬟是進(jìn)不了她的房的。
雨瀾的心里暗暗贊嘆。要說這個吳媽媽,還真不是一般的人物,對誰都是一團(tuán)和氣,即便是她這個極為不得寵的庶女,也沒有一絲的怠慢。剛才那一連串的話語動作行云流水,不動聲色間就拉近了與雨瀾的距離。熨帖舒適又讓人不知不覺間心生好感。
雨瀾前世在職場上也遇見過幾個這樣的人物,個個都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既會做生意又會做人。經(jīng)常是把別人賣了別人還幫著數(shù)錢。
吳媽媽親自挑簾,雨瀾便進(jìn)了大太太的宴息室。
大太太坐在紫檀三圍屏的羅漢床上,三十多歲年紀(jì),容長臉柳葉眉,一身大紅如意紋妝花褙子,頭上帶著一對赤金鑲紅寶石蝴蝶步搖,看著很是威嚴(yán)富貴。
早有伶俐的小丫鬟搬過一個錦墊子來,雨瀾恭恭敬敬地雙膝落地,磕了個頭:“雨瀾給太太請安。”
大太太受了她的禮,卻不聲不響的,也不叫她起來。雨瀾低著頭跪在那,感受到幾道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過了好一會,大太太才開口,語氣很是不快:“昨晚二嬸嬸去了你的小院?”
雨瀾老實回答:“是的。小坐了一會兒便走了?!贝筇?dāng)然不喜歡自己房里養(yǎng)大的女兒和二太太走得太近。不過反正她救了二房的嗣哥兒,這層關(guān)系是怎么也撕擄不干凈的。大太太就是再不喜歡,她也沒辦法。
畢竟也是嫡親的嬸嬸,雨瀾和二太太親近些,大太太也說不出什么來。
“起來坐吧!”大太太果然不再說什么。
從頭至尾,竟無一語問候病情。
雨瀾起身謝座,大太太這才看見她的樣子。大太太的眼睛里就閃過一絲掩飾不住的詫異。人還是那個人,身形五官樣貌一點都沒變,可大太太就是覺得她看起來順眼了許多。
尤其是一雙眼睛,以前死氣沉沉的,就像一潭濁水,如今卻活泛靈動起來,宛如一眼清泉,氣質(zhì)這么一變,整個人便煥然有了神采。
大太太不由想起了雨瀾的生母齊姨娘,那個婉約古典,仿佛畫中走出的女子,也是擁有這么一雙如霧如夢的眼睛。雨瀾慢慢長大了,與她的生母越來越像。再過幾年,楊府中所有的小姐怕是都要被她比下去了……
大太太的心里就是一陣不舒服。
這邊雨瀾開始給兩個姐姐請安:“請四姐姐安!”“請五姐姐安!”
四娘楊雨霏早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側(cè)過身子只受半禮。五娘楊雨霞在大太太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收斂了氣焰,也站起身來與雨瀾相互見禮。
臺面上有一套規(guī)則,臺面下有一套規(guī)則,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越是大宅院,面子上越要做得花團(tuán)錦簇的。
大太太的羅漢床下首擺著兩排紫檀足節(jié)回紋椅,卻不對稱,左邊只有兩張,右邊卻有四張。
左邊是留給哥兒們做的,右邊才是幾個姐兒的座位。
又和四娘雨菲的生母馮姨娘相互見禮后,雨瀾才按著大小順序在右邊第三張椅子上坐了。
馮姨娘與大太太差不多年紀(jì),原是大太太陪嫁過來的大丫鬟,從小便在大太太的身邊服侍,進(jìn)門比柳姨娘還要早幾年。大老爺結(jié)婚前房里只有一個通房,大太太嫁進(jìn)來之后就將人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了出去。
但此后兩年,大太太除了生下一個女兒元娘,肚子便沒了動靜,迫于無奈,只得做主將身邊的大丫鬟給大老爺收了房,
馮姨娘之所以能有這個體面,主要也是因為她婢女出身,毫無見識,又老實厚道,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對大太太從來恭敬有加,不敢有一絲違逆。
馮姨娘容貌不算出挑,生了雨菲之后,越發(fā)索然無味,大老爺也就撂開了手,絕足不再踏入她的秋香閣。
馮姨娘雖然生下女兒抬了姨娘,在大太太面前,卻時時處處仍以丫鬟自居,盡心盡力地服侍著大太太,晚上就歇在大太太臥室的外頭。
因此雖然一直無寵,大太太待她和四娘倒也尚好。
此刻她就站在大太太的身后,輕輕地捶著大太太的肩膀,那穿著打扮就如一個普通的丫鬟一般。
雨瀾剛在椅上坐好了,雨菲便關(guān)切地朝她笑笑,隔著五娘雨霞低聲問:“七妹妹的病可大愈了?”
大老爺基因不錯,但這位四姐姐隨了生母,容貌并不出眾,好在性子倒是柔順,之前雨瀾病了那么久,姐妹中間只有她去綠靜齋看望過幾回,還帶了些藥材過去。
雨瀾心中一暖,心想畢竟不是個個姐妹都像仇人,要不這日子也真沒法過了。微笑著回應(yīng):“已經(jīng)大好了,倒多謝四姐姐記掛著。四姐姐送去的藥,我一直吃著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