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隨草草沐浴一番,換了朝服出來,對田月容道:“走吧?!?br/>
田月容道:“大將軍今日入宮騎哪匹馬?”
隨隨遲疑了一下道:“追風吧?!?br/>
田月容“噫”了一聲。
隨隨乜了她一眼道:“怎么?昨夜又下了雪,躡影腿上有舊傷,這不是理所當然?”
田月容道:“是,大將軍說的是?!?br/>
兩人穿過積雪的中庭,庭中紅梅開得正艷,落花襯著皚皚新雪,殷紅如血滴。
田月容不由想起昨晚齊王從大將軍房中出來時半張臉被血染紅的模樣。她不知道房里發(fā)生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今日大將軍臉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她也不敢提。
她想了想道:“那對陳氏兄弟倒是有意思,不像教坊樂戶,倒像世家公子,尤其是那黑衣的,一身傲骨,不愧是皇族血脈?!?br/>
隨隨一笑:“陳朝早覆滅了,他們往上兩代都是樂戶,什么血脈這么頂用,可憐人罷了?!?br/>
一些達官貴人不喜一般教坊伶人諂媚,因此才有了這樣的落魄前朝皇族,把他們刻意教養(yǎng)成眼高于頂?shù)哪?說到底也是為了取悅權貴。
沒有底氣的驕傲只是虛張聲勢,即便外表像那么回事,也是一戳就破。方才是她期許過高了。
隨隨輕輕嘆了口氣道:“那兩個孩子天資不錯,以聲色娛人耳目可惜了,你好好教教他們刀劍吧?!?br/>
田月容抬了抬眉毛;“大將軍不親自指點他們么?”
半開玩笑道;“屬下還以為那個名喚紫電的孩子頗合大將軍眼緣呢……”
隨隨斜乜她一眼:“我指點你一個就夠累的。”
田月容笑道:“屬下資質駑鈍,多謝大將軍擔待?!?br/>
兩人說著話,有侍衛(wèi)從廄里牽了馬來。
田月容摸摸馬鬃:“小黑臉,你的鞭子可真好看,是誰給你梳的呀?”
小黑臉仰起頭,驕傲地嘶鳴一聲。
田月容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哦,原來是大將軍親手給你梳的呀,你可真是寵冠后宮的馬娘娘,了不得,了不得?!?br/>
馬兒聽不懂人家在取笑它,聽語氣還以為在夸它,得意洋洋地“咴咴”叫。
隨隨瞪了田月容一眼,拽過韁繩:“她是壞人,小黑臉別理她?!?br/>
小黑臉一聽主人的語氣,便朝田月容齜牙。
田月容笑彎了腰,對隨隨道:“這馬兒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養(yǎng)出來的。”
頓了頓道:“聽馬倌說,前日在灞橋驛,有匹驛馬特別兇,仗著是地主,來搶躡影的草料吃,躡影好性子,任由它搶,小黑臉一蹶蹄子就把它踹了出去。說來也怪,小黑臉平日跟躡影不對付,逮著機會就要欺負它,可一見它被別的馬欺負,倒比躡影自己還著急。”
隨隨笑著揪揪馬耳朵:“我們家小黑臉就是這樣的。”說著往它發(fā)辮里插了枝新摘的梅花,便即翻身上馬。
這時候別的隨從也到齊了,程徵亦在隨從的僚屬之列,眾人都按品穿著朝服,只有他一人著白衣白狐裘,倒是格外顯眼出挑。
隨隨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便即帶著隨從出了驛館。
到得蓬萊宮,隨隨在龍尾道前下馬,皇帝身邊的中官已備好步輦等候著——皇帝賜輦是年高有德的重臣才能享受的待遇,此舉是彰顯皇帝對河朔節(jié)度使的優(yōu)容和恩寵,隨隨自有一番誠惶誠恐的推辭,來往幾個回合,這才“惴惴不安”地坐上步輦。
皇帝在紫宸殿接見蕭泠,紫宸殿是東內寢區(qū)正殿,亦是平日常朝的所在,在此接見節(jié)度使,既顯示出對藩鎮(zhèn)的重視,又顯得親和。
隨隨在殿前下輦,拾級而上。
大殿內外披家執(zhí)銳的侍衛(wèi)林立,皇帝高坐在御榻之上,自有一種威嚴肅殺之氣。
蕭將軍卻渾不在意,閑庭信步一般走進殿中,然后按禮趨拜。
皇帝罹患風疾多年,風霜滿鬢,一臉病容,但雙眼依舊如鷹隼般敏銳。
他的目光落在蕭泠臉上,微微一怔,雖然他不至于相信坊間那些金剛、無鹽的謠傳,但也斷斷沒想到在戰(zhàn)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戰(zhàn)神會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集蘇夫人的秀麗端雅與蕭晏的英朗俊逸于一身,穿上一身武官袍服,氣度遠勝一般武將。
然而皇帝不會因她的懾人美貌而掉以輕心,這不但是故人之后,也是大雍當今最不容小覷的對手。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像個慈眉善目的長輩一般道:“蕭卿年少英俊,頗有乃父之風?!?br/>
蕭泠不卑不亢地道:“陛下謬贊?!?br/>
皇帝又請她上座,問了問來京路途是否順利,又道:“先時聽聞蕭卿遇險,朕寢食難安,幸而蕭卿逢兇化吉,否則朕不知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對故人。”
蕭泠躬身一禮:“陛下言重,臣惶恐之至?!?br/>
皇帝道:“朕當年在潛邸時,與你父親也是莫逆之交,后來也是君臣相得,只是難得有機會相聚?!?br/>
頓了頓道:“蕭卿難得入京,一定要多留些時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