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寒意十足,屋外北風(fēng)猛烈,掃過樹梢,帶起一陣陣嗚嗚的聲響。
錦繡苑的正屋里,卻是暖意融融。
屋子的四個角落里,各擺放著兩只小熏籠,里邊燃著上好的銀霜炭。凌妙已經(jīng)穿好了一件兒緙絲繡蘭草紋的淺金色對襟錦襖,袖口與領(lǐng)口處都各自滾了一圈兒白色的兔毛。她頭發(fā)上還帶著沐浴過未干的水汽,只將頭發(fā)披散在肩頭。她盤膝坐在內(nèi)室正中的大熏籠上,面前是一張紫檀雕花云石面兒的桌子,上頭擺著紫砂的茶具,一壺?zé)岵柩U裊冒著熱氣,蒸騰出一片氤氳的濕氣。
蕭離坐在靠墻的靠背椅上,專注地看著凌妙倒茶,動作舒展優(yōu)雅,仿佛面對著的不是冬夜不請自來的陌生人,而是已經(jīng)相知多年的好友。
“凌小姐真是個格外與眾不同的女子?!?br/> 凌妙抬起眼,將一盅茶遞給蕭離,含笑道:“這話,我當(dāng)王爺是在贊我。”
接過了茶,蕭離頷首,“的確是贊美?!?br/> 其實(shí)蕭離一向不大看得上京城中的高門貴女們。這些女孩子,出生便嬌生慣養(yǎng),雖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風(fēng)度儀容從不會叫人挑出錯處,然而卻終究千篇一律了些。且,人前的或溫柔,或端莊,或天真嬌憨,背過人去便又是另一番的形容。這樣的女人,叫他心生厭惡。
凌妙卻是不同。
從第一次白鶴山斷崖上的悲慟至極以至于要絕了自己的生機(jī),到后來出手處置宋蓉蓉時候的果斷狠厲,再到英國公府落拓從容,每每相見,總能叫他感到新奇。
按理說,凌妙的性情該是剛毅的,但為何初次相見,便是她狼狽不堪到自尋短見呢?
蕭離眉頭一挑,將茶盅輕輕晃了晃,那茶水清亮澄澈,在燭光下更顯碧色。啜了一口,便覺得入口清綿,除過茶香,竟還仿佛帶著一股子另一種的香氣。
“這是什么茶?”放下茶盅,蕭離問道。
凌妙也為自己倒了一盅,放在鼻下嗅了嗅,微笑道:“茶只是普通的茶,只泡茶的水乃是年前大雪后收集來的梅花上的雪水另加了些香料而已?!?br/> “哦?茶中還能加香料?”蕭離征戰(zhàn)多年,然終究也不過才二十來歲,聽凌妙如此說,不禁好奇心起,“我竟從未聽說過?!?br/> 凌妙笑容越發(fā)燦爛,“飲茶也不過是為了解渴,自然是隨著飲茶人的口味改變。就如這熏香……”
她指了指八寶閣上擺著的一只玲瓏的白玉小香爐,里邊正冒出若隱若現(xiàn)的香氣,清遠(yuǎn)淡雅,如雪下寒梅。
“這香亦是我自己所調(diào),原也只是為了我的喜好罷了?!?br/> 蕭離點(diǎn)頭,“凌小姐高見。人活一世,本就該隨心性而為?!?br/> 他雙掌一合,竟是覺得凌妙這話極對他的心思。
然而心中疑問依舊未曾解開,便向前探了探身子,離著凌妙極近,輕笑:“只不知凌小姐是否能為本王解惑,究竟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呢?”
他身世極為復(fù)雜,為行事一直以兩個身份行走,從未出過岔子。只沒想到,竟被才見過寥寥數(shù)面的凌妙一語叫穿。
凌妙托腮看他,面上有笑意,“那么王爺是否亦愿意為小女子解惑,為何堂堂王爺竟要扮作這副強(qiáng)人的模樣呢?”
蕭離垂下了眼簾,再抬起時候,之前的笑容不復(fù),眼中全是寒意。凌妙只覺得眼前一花,竟未看清他是怎樣的動作,人已經(jīng)被他制住。
他的修長的手扣在她的脖頸上,仿佛只要輕輕用力,便能將她那白皙精致的脖頸捏碎。
“如此,凌小姐是說是不說呢?”蕭離眼神中蘊(yùn)著風(fēng)暴,整個人氣場全開,鋪天蓋地的殺意向著凌妙襲來!
凌妙的視線迎上他的,絲毫不躲避,定定看了他半晌,莞爾一笑,“王爺不會殺我?!?br/> 她對蕭離并不了解,卻有種很神奇的直覺,這蕭離,與她是同一路人。
二人視線交匯,火花四濺般,竟是誰都不肯先行躲閃。
忽而,蕭離笑了,如冰雪初融,如天光破層云。
凌妙也笑了,似春花乍開,似明珠生暈。
“我有不得已苦衷。日后若有機(jī)會,定不會向你有一個字的隱瞞。”
蕭離看著她的如花笑顏,不知為何,話便沖口而出。
凌妙眼簾垂下,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兩下,隨即抬起,挑眉:“那么,凌妙期待著那一日。”
“那么,凌小姐可否告知在下,我究竟哪里露出了破綻呢?”
凌妙不語,伸手指了指那邊的白玉香爐。
蕭離蹙眉,精致秀雅至極的五官中滿是疑惑,顯然,并不明白凌妙的意思。